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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传欧阳夫人进宫。”赵顼道。
欧阳芾并非头次入垂拱殿,这处天子听政之所,嘉祐年间,她因活板印字一事接受仁宗召见,彼时殿内除仁宗外,韩琦、富弼等宰执之臣亦在旁列。
如今赵顼却将旁人尽数挥退,仅留下两名垂目敛息的内侍,形同虚设。
赵顼静坐于书案后,见了欧阳芾容色一如往昔温和:“夫人来了。”
“陛下,妾身有罪。”欧阳芾跪于他面前。
赵顼沉默须臾,道:“大理寺已经查明,作壁上之画者另有其人,夫人并无罪责。”
“原画确为妾身所作,妾身无言辩解。”欧阳芾低首。
“朕已昭告群臣,此画为朕令夫人所作,夫人毋须承担任何责任。”
欧阳芾闭了闭目,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再抬首,她视向赵顼:“官家何以偏袒妾身至此?妾身不值得官家撒谎。”
那幅画并非赵顼命她作的,而是嘉祐年间她见到官府门前鸡犬相斗的场景,甚觉有趣,随手将之画下。后收藏于书阁,给许多来家拜访的客人看过,若言追究,她亦不知该向何人追究。
“......妾身不但言行失当,更为夫君添了麻烦,妾身无颜领受官家好意。”
是啊,她何以令他偏袒至此。
赵顼忆起两日之前,同样伫立此殿中的那位师臣,他曾以为他的脊梁不会为任何人弯下。
「是臣累她。」他向赵顼拜首,「他人所针对者,无非臣一人而已,望陛下允臣辞去相位,内子无辜,还请陛下宽恕。」
该是谁在累谁。赵顼手底压着那幅灵动纯粹、生机勃勃的画稿。
一直是他自己在累别人。
第75章
家眷德行不修,宰执难辞其咎,弹劾王安石的劄子与批责欧阳芾的劄子一并呈至赵顼面前,赵顼当然清楚他们想做甚么。
真假虚实在悠悠众口之下何其脆弱而无人关心,纵使那幅画非欧阳芾所作,可既因她而起,缘何不是她故意示与别人,授意他人画在壁上。
王安石太明白这点,连相位也甘愿辞去,变法也退居其次,只为请求赵顼勿牵罪于她。
赵顼自不可能让这样的事发生,让欧阳芾获罪,王安石定会请辞,让王安石辞退,变法又将举步维艰。
故他不教欧阳芾以实言相告天下,宁以自身为信全其声誉。他谁的罪罚也不施予。
“朕只是......想弥补过错,”赵顼道,“朕让王卿受了太多委屈,又让夫人受委屈,朕......很惭愧。”
船只一旦破浪出海,便连舵手也无法全然掌控方向,只能顺势而为,战战兢兢。
欧阳芾步出垂拱殿时,郭熙正在殿门外等候,瞧见她的身影,欲言又止。
欧阳芾摇了摇头:“陛下没有责我。”
郭熙闭目,吐出一字:“好。”
愧意霎时翻涌,欧阳芾道:“抱歉,师傅,我......”
“莫说傻话,”郭熙道,“此事你亦无法预料,毋须自责。”
“是。”她焉能不自责。
“依我看,定是那帮顽固老臣暗中指使,栽赃陷害,变法变不成他们便高兴了!”章惇拍案,愤切道。
“简直无耻之尤,”曾布接道,“我立即奏请官家,彻查此事,非将幕后之人揪出来不可。”
“我也一并上书!”裴如观立身道。
欧阳芾在旁坐着,张了张口,又觉不便插嘴,只好缄默不言。
“此时上书已然无益。”王安石坐于上首,将今日冯京寄予他的书信示与几人,“官家今日已明令禁止再言此事,继续纠缠不休,徒增损害。”
闻言,曾布等人沉寂下来。
曾对东明县一案要求彻查到底的王安石在对此案的态度上却产生微妙变化,如此曲意折衷的作风不似他平日性格,冥冥中,他亦默认了赵顼的做法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只恐委屈了夫人。”裴如观道。
“我不委屈,”欧阳芾露出笑容,“况此事也予我警醒,往后须得谨言慎行,如今思来,我过去确有些举止随意了。”
章惇哂笑:“若二娘言行也算随意,那些公然于劄子里指骂官家的一众臣子便该拖出去斩了。”
“......”
“自古来,小人的眼珠便是只盯着他人,万不会盯着自己,子厚兄还不清楚么。”曾布讽道。
欧阳芾眨眼,她原以为曾布一向为谦谦君子,温和斯文,今日才觉对方讽刺挖苦的功力也不遑多让。
变法数年,大家似都脾气见长了。
为难地望了望王安石,后者会意道:“此事官家既已定夺,我等毋须再言,你们自行好分内之责,勿予人把柄,其余诸事则不需挂虑。”
几人应了,复谈论些其他,便陆续告辞离去。
欧阳芾立在院中,手里观着封帖子,王安石踱至身后,她迟钝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