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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会儿借着烛光专心的摆弄着。暖烛闪烁,照亮这昏暗房间的一团,也照亮着这个独自盘腿缩在一角的人。对于顾望舒来说,有时候烛火并不只是一个照明的工具,更像是他的眼。在这个从来分不清日出日落,白天黑夜的房间里,他似与这烛火共度了一辈子,每一寸日光都是奢侈,只有这团温润和煦的烛光才是属于他的温存。
顾望舒绷直了伞面最后涂上一层油,松口气撑靠在地上,端详机关伞好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随手从伞柄里抽出一把细银剑。这细银剑倒是精致锋利,不软不硬,拿在手上轻盈方便,上面还用小篆刻着“桂魄”两字。
天开桂魄清。大概当初造了这柄法器的人,是希望持它的人能用它驱邪开世,还人间清明的,谁知却被他使成了个伤人的工具。
这又如何,护不了自己怎么去护苍生?说的都是老腐朽的道经。自小就受人欺负,后来还是机缘巧合学了旁门剑法,再加以自己融会贯通,天赋异禀的,走剑的方式令人捉摸不透,再也没人能破解打败得了他,自然也就保护得了自己。
那时候的顾望舒,十五岁的年纪,一把剑一口气揍服了观里大半的弟子。虽说没伤及谁的性命,但是一个个被他揍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观里的医馆一时间人满为患,唉声咒骂声不断,到底被师父打了十几条戒鞭丢进思过屋去关了好几个月。谁成想他在那里每天闲的要命,除了睡觉练剑也就没得事干,放出来以后反而更加炉火纯青,从那以后可就再也没敢挑衅欺辱他的人了,取而代之可是众人见了他,绕之大吉。
顾望舒这与自己一张冰厉脱俗的脸截然相反的火爆性子,压抑久的人一旦获得了解脱的口,定是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能想到以前得罪过他的那些鸡毛蒜皮烂事。那时候打红了眼,连他师弟顾清池上次当他与顾长卿拌嘴的时候,一味只替顾长卿求情的事儿都想了起来,二话不说给他那无辜师弟也揍了一顿,取而代之的是顾长卿从屋顶跃下一个飞踢踹过来,差点送他去见了地狱大总管秦广王。
打那以后,顾清池怕他,他也不敢惹顾清池,唯恐顾长卿再过来踹死他怎么整。
狗娘养的顾长卿。同样是师弟,怎么对顾清池就是这般爱护有加,对自己就是前世仇人一般,恨不得卸成八块儿丢出去喂狗!
顾望舒也不知道自己跟顾清池到底差了什么,是,是自己性子不好,孤僻,但那都是谁造成的?还不是顾长卿从小到大一次次的见死不救,甚至在一旁添油加醋爱搭不理的,成日琢磨着怎么弄死自己,使得自己长这么大连个能交心的能信的人都没有……
他这会儿才忽然想到,前天顾清池不是托人带话来说有事找他吗?
那日发生的事儿太多,早就被忘到脑后去了。顾清池那大傻子老好人也不知道再找人过来催催,都这么大人了难不成还在怕自己?
我少年时代是火气旺了点,可也总不是见人就打的疯子吧……
顾望舒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把剑收好,草草整了整仪表开门出去,谁知外面一阵阴风吹来,连门都推得费事。抬头看了看天,擎空干云蔽日,重云如盖,昏暗得和傍晚似的,应该没一会儿就会降大雪。
前日还是晴空万里的,果然冬日就是天气变化无常。顾望舒被风吹得冷,不觉裹紧袄子,顶风出了去。
“去哪儿啊小妖怪,没看这天要降雪了吗?”
倒胃口的声音又在脑袋顶上响起。顾望舒抬头一看,艾叶正蹲在树上眯眼闻着风,头发悉数散着,飞飞扬扬的竟有些野生的好看。
……好看?
顾望舒赶紧扯回这倒霉想法,风声大,人声弱地冲他大喊回去:“倒是你,这鬼天气坐在树上干什么?”
“我吹风!”艾叶一跃而下,掸了掸身上蹭的树叶子,笑眯眯的。“离家久了,这寒北风可是没再吹过,多少有些怀念。”
妖难得说到家乡的事,却也没见他神色上有几分不舍怀念的,反而只是对大风感兴趣得很。顾望舒点点头,吹得难受,把手揣进袖里缩着脖子,说:“我去清池那一趟,您在家好好吹,吹个痛快。”
“那我也去!”艾叶颠了几步并到他旁边跟了上来,嘻嘻笑道:“反正也是闲着。”
“不用,我是去找他议事,你跟着干嘛,绊脚。”顾望舒撇了他一眼,语气可是冷得比这风还冽。
“你是我的监护人啊,不得看好我。总丢下我一个算什么。”艾叶哼道。
顾望舒深知自己拗不过他,这等小事也不至于把他毒打一顿绑在屋里,不再吭声算是默许,但也没搭理他自顾的走着。寒风冷得他冻手冻脚,没心思扯皮。
顾望舒和艾叶并肩走着,一位是黑衣白伞,玉睫凝霜;一位是白衣胜雪,银发如瀑。
艾叶到了冬天,袍子愈发比以前光白。顾望舒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么,总觉得这妖是会变色的,也有可能是天太昏暗,映的。
顾望舒白日里不常走动,更何况这次还是带着艾叶出来的,在观里遇了人难免会引发这一路上的弟子纷纷侧目。小弟子们见了他两个无不小心恭敬悻悻立到两侧行礼,主动让出条路。
毕竟这两位,一位不好惹,一位不敢惹。
寒风肆虐得很,没一会儿便真如愿飘起了鹅毛大雪。风雪吹得顾望舒步履艰辛,再使劲夹着袄子还是难免有风透进去,冻得嘴里忍不住咧着嘶哈出声。艾叶知道顾望舒本就怕冷,又听得他小声嘶啦着,便取下自己身上围了一圈兽绒的披风披给手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