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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钧想要开口阻拦,却把话头咽了下去,吩咐人把狱卒撤了。
如今的情形明眼人看着,谁不称奇?
梅家谋逆一案已经坐实,陛下发落得狠厉,未留活口,只有这位梅贵妃,封号恩宠仍在,没有半点要被废弃处死的苗头,如今还能携陛下腰牌来看梅韶,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这么想着,戚钧也没有多加阻拦,任由梅贵妃进去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回宫。
谁知第二天一早,宫中传来梅贵妃自尽的消息。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旨意,宣白秉臣进宫面圣。
虽说白秉臣主审梅韶已有些时日,可每次呈交的状纸都是交由内监带入内,白秉臣还从未单独见过陛下。而且,在梅贵妃新丧的当口上,陛下宣他进宫,多半是为了梅韶的事情。
白秉臣思量了几番说辞,来不及耽搁,便随传旨太监进了宫。
勤政殿内,赵郢和卫洮一坐一立,正对着奏折指指点点地说些什么。
白秉臣入内行了礼,赵郢才从奏折上移开眼,朝他看过来。
赵郢年近五旬,半倚靠在椅背上,看着没有多大精神的样子,即便有金线龙纹的衣服衬着,也遮不住不符合年纪的暮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看着下面跪拜的白秉臣,他端详了好一会,才抬手让他起来,坐到一边。
“你送来的案卷,朕都看了,可没有朕想要的东西。”赵郢微微前倾,问道:“你实话告诉朕,他是不是根本不知军中之事?”
斟酌着用词,白秉臣答道:“臣与罪人三年同窗,罪人生性张扬,梅家又对其宠爱非常,想来是知道些内情的。一次酒后他曾失言,言及军中之事,何况他曾随大军出征,臣不信他不知半点军中之事。”
“听你的意思,就是你这个主审之人心性太软,审不出东西来了?”赵郢眼光犀利,带着探究上下打量着白秉臣一番。
“臣自知刚接任刑部侍郎不久,比不上戚尚书经验老道,因此审问不当,臣愿领责罚。”
白秉臣话说得圆滑,明面上说得是认罪之言,暗里却示意有着审问的经验的戚钧都没能撬开梅韶那张嘴,自己没有问出实质性的东西也是理所应当的。
赵郢定定地看了一会白秉臣,才道:“罢了,也不用你在刑部操劳了。”
他按压着额角,似是很是头疼的样子,“朕本顾念着贵妃的身子,留他一命,如今贵妃已死,他又吐不出什么真话来,朕还留他在身边做什么呢?”
闻言,白秉臣攥着衣袖的手越发收紧,面上却还是一副古水无波的样子:“那陛下准备如何处置罪臣,需要微臣效劳什么?”
“还是阁臣出的一石二鸟的主意。”赵郢瞥了一旁听政的卫洮道:“白卿虽才入仕不久,也该听过姜国之事。李氏本是我国附属部族,皇恩浩荡,封其为协恩王,李成庚发兵凉国身死,李成继趁此机会依附凉国,与凉国通亲后自立为王。姜国新建,正是想在凉国面前出头的时候,时时扰乱边境。”
“朕想赐梅韶一道口谕,让他孤身去北边军营传朕口谕,攻打姜国。若有将领仅凭口谕便上马随他厮杀,多半就是梅家军中耳目。若无将领随之,他也会被以假传圣谕而军法处置。这样一来,可以试探军中是否有梅家旧部,二来又可以除去这个眼中钉。白卿觉得此计如何?”
听完赵郢所言,白秉臣心中似是一盆凉水兜头而下,顿时没了半点念想。
说是让梅韶一人孤身前往北地,可陛下定会派人跟着,若是梅韶中路逃跑,正合了陛下心意,当做乱臣处死。可梅韶要是依言去了北地,连累军中将领不说,仅凭梅韶一副未养好的病躯和几个将领,怎么能和姜国的雄兵抵抗呢?
这条路早是陛下思虑好的,看着是皇恩勉下,落在梅韶身上,却只有死路一条。
“卫阁臣所言自是妥帖的。”白秉臣看了一眼立在陛下一旁的卫洮,自从进来,这位阁臣一言未发,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白秉臣知道在他张口之前说出自己的见解不是高明之举,可他更怕自己此时若不出口阻拦,陛下即下旨意,就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可臣认为,边境之乱一直是陛下忧心之祸,若是用一梅韶引出其余同党自然是好,只是边防也会因此薄弱,不利于陛下拱卫戍边之心。依臣愚见,不如留梅韶一命,就当杀鸡儆猴,给有不臣之心者遥遥威慑。”
白秉臣说完话,殿内一时寂静,没有半点声响,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他似是等着的不是梅韶的处决,而是自己的死刑,只要陛下的一句话,就能够定了他们二人的生死。
过了良久,才听见陛下缓慢的声音响起:“北部军中将领若并不与朕同心,始终是个大祸患。”
“臣听闻陛下的母家孟氏辈出将才,也多有历练沙场之辈,陛下可选亲近者,封其为镇北侯,戍守北地,统摄三军,抵御凉姜二国,想必更见成效。”
赵郢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没有想到你还有这等洞察局势的心思,把你放在刑部倒是委屈你了,只可惜你不会武,不然白家倒是可以代替梅家,成为朕的肱股之臣。只是梅家的人心性都傲,若是他能活下来,朕岂不是养了一头猛虎在卧榻之侧?万一他日领军重蹈覆辙,朕心岂不是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