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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麻的颤栗引得梅韶心中一荡,却在下一刻如避蛇蝎般地弹开。心中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在此刻被他陡然道出,梅韶感到恶心不已:“白大人为国为民,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你这点忠心,皇帝并不放在眼里,若不是他,我怎么能轻而易举地囚得你在此,泄泄私愤。”
见他退开半步,白秉臣知他心中烦乱,反而言笑自若起来:“为君之臣,忠君之事,我相信陛下有他的难言之隐。”
闻言,梅韶气得起身,似是不愿再接近他分毫:“这天下只有喊冤的臣子,未有冤枉的皇帝。你如此言之凿凿,就不怕苍山覆灭是前车之鉴。”
“那你呢?”白秉臣追问道,“当年你虽不在平都,协恩王可是目睹了整个经过,你手握葬剑山庄后,想必也暗中一一查验过,若不是他们罪证确凿,没有半点错漏之处,你又何必要听我亲口说呢?你一直放不下的,到底是当年的真相,还是你未能与他们共死的愧疚之心?”
梅韶却是长久地沉默了,过了半响,才听见他的声音飘出,却是在喊剑十六:“通知白府来把人接走。”
他逃一般地,踉跄着走了出去,不敢回头回应一句。
白秉臣说的没错,六年足够他查明一些事情,即使手握葬剑山庄,他也查不出半点错处。谋逆之罪,天下昭告,早已成了定局。可他就是不信,不信亲自教导自己礼义廉耻的父亲会是这件谋逆大案的主使,不信风雨共担的兄弟们也是乱臣逆党,更不愿相信,偶得好梦中,那个在梨花纷落下执卷的故友,是卑鄙的告密者。
曾经寻常的家中夜话、酒楼高歌终成一梦,散落无痕。
梅韶跌跌撞撞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行走着,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直到跟在身后半天的林如苇上前开口:“庄主,陈家姑娘松口了,今夜便可动手,要我现在去通知阴鬼剑吗?”
他转身,目光空洞,怔怔道:“不用,我亲自去。”
说完,又转身离去。
破了的布料在他手臂上挂着,随着风微微摆动,他就像是一个手中染血的傀儡娃娃,摇摇摆摆得向前踱去,毫无生气。
林如苇看了一眼梅韶出来的屋子,那里依旧晕着光,是这夜色中唯一的光亮,却让人害怕得不敢上前。
是它让一个衣衫齐整的审讯者狼狈不堪地走出来,失魂落魄,破碎着隐入黑暗中。
第30章 囫囵庙
夜已深重,沿路的人家早就熄了灯火,更夫挑着灯,半梦半醒地走了大半路,眼见着连屋落都稀少起来。
一阵夜风袭来,吹灭他手上的那盏纸灯,也吹得他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一座破庙前。
他揉着眼睛辨了好一会,才认出这是郊外的那座囫囵庙。那檐下竟挂了一红一白两个灯笼,直愣愣的,像两个眼睛盯着他。
囫囵庙荒废已久,牌匾早就不知所踪,庙中立着一尊怒目金刚菩萨,香案积灰,鲜有人至。这座寺庙门造得宽,如今半挂着,穿堂风一过,风声呜咽,极似鬼哭。
斑驳着红漆的庙门像极了恶鬼的血盆大口,似乎随时随地能将过路客囫囵吞下去,不知哪年一个过路秀才走夜路,路过这庙宇被吓着,就给起了个诨名,叫“囫囵庙”。
更夫打更有些年头,自认有几分胆量,可夜间也不敢走这条人烟稀少的小路,谁知方才犯困,不知怎么就拐到这条道上。
这附近并没有人家,谁会三更半夜地来给这座残庙点灯?
想到这儿,更夫的冷汗爬满了整个额头。
略微竖耳,那半合的庙门隐隐透出女子的哭声,细弱的抽泣顺着风飘荡到更夫的耳畔,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更夫大着胆子扒门朝里看了一眼。
寺庙当中竟摆着一方黑木棺材,棺材边坐着一位红衣女子,黑发覆面,正在低低呜咽。她手中握刀,血水沿着刀尖往下滴落,汇聚到地上十几具尸体的血泊中。
她的面前站立着一个男子,背对着庙门看不清楚,只见十几条红绸从房梁上垂下,夹杂着交错盘横的蛛网,就落在他的眼际。
黑棺红衣,艳锦灰网,这样诡异的场景霎时撞见更夫的眼中,吓得他忙死死捂住嘴。正在心做擂鼓跳之时,那男子好似发觉了,深沉地撇过来一眼,只是余光落到更夫身上,都吓得他丢了灯,头也不回地逃命去。
听到外面的人跌跌撞撞的逃跑声,梅韶收回了目光,低下身子,从惊慌失措的女子手中扒出长刀,塞进一旁晕倒的华服男子手中,目露嫌弃地打量了他好几眼:“这就是你的情郎?”
“天亮之后,你明白该怎么做。”梅韶声音带了些不耐烦,顺手将手上的血迹在华服男子身上擦干净,“名册呢?”
跌坐在血泊中的陈绮云晃神了半响才意识到梅韶在和自己说话,勉力打起精神回道:“名册在公子手中。”
“公子?”
“鬼市的主人,鬼商们都这么唤他。按鬼市的规矩,父亲死后,公子会把他生意交给其他鬼商,名册也会跟着过去。”
“你倒是知道不少。”梅韶冷笑一声。
陈绮云的眼中透过一丝怨恨:“父亲说,做鬼商损阴鸷,我是女儿身,本就阴气重,跟着他做这些不打紧。等兄长成亲后还可以帮衬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