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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他只是觉得白秉臣护短,对自己的师弟关怀得多了些,现在看来,那些时时刻刻的偏爱与放纵,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点点情谊。
靠在肩头的人离自己就那样的近,近到自己只要想,一伸手就可以掐死他。
建州刺杀之后,梅韶派人跟踪着周越,得知他离了建州之后就失踪了,就连白秉臣也在到处地找他,自己只要趁此机会下手,逃走后,通缉的也是早就失踪的周越。
利弊权衡之下,他借着宽大蓑衣的遮挡,伸出了手。
面前的人睡得很轻,呼吸浅慢,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下的一点乌青,衬得他的肤色更苍白。
氤氲着水汽的湖面上坠起一个又一个涟漪,清风扑面而来,带上丝凉雨,让人觉得水色天光皆来相就。
远远看着,一片雨湖,两身蓑衣相靠,湖边垂柳阴阴,柳梢头点上四五只黄鹂鸟的鹅黄。任谁看都是一幅缱绻的好光景。
梅韶停住了,转而理了理白秉臣额前的碎发。他突然舍不得了。舍不得他以这样痛快的方式死在这样好的春光里。
一只黄鹂鸟飞到梅韶的钓鱼竿上,它转着脑袋,瞪着一双乌亮亮的眼睛看着他。白秉臣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大眼瞪小眼的画面。
“钓到鱼了吗?”悠悠醒转的白秉臣并没觉得自己在梅韶肩上醒来有什么不妥,非常自然地开口询问。
梅韶动了动钓竿,竿上的黄鹂扑棱棱地穿入雨幕。他拎起身边的空鱼篓放到白秉臣的腿上,让他抱着,自己收了两只鱼竿,挂在木轮椅上,推着白秉臣往回走:“手气不好,没钓到,今晚没鱼汤喝了。”
白秉臣乖乖抱着那只鱼篓,也没追问另一个鱼篓的去处,顺着他的话含糊了几声,一听就知道在想事情,心不在焉的。
挂在轮椅上的两只鱼竿随着他们的走动一晃一晃的,像垂下的柳枝。
已经没了人脚腕的青草掩住了湖边那只鱼篓。雨丝、垂柳都往下坠去,只有那条大花鲢尽力仰着头,在封闭的鱼篓里往上跳跃。
“扑通——”好像有什么坠入了湖中,惊扰了湖边啄食的麻雀。
吃过晚饭,白秉臣回了书房,继续雕刻那尊弥勒佛像。
还有两个多月是吏部尚书曹柏的寿辰,除了一早就备下的寿礼,白秉臣寻了一块好木料准备亲手刻尊弥勒佛像送给他,毕竟,在明面上,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单单的同僚。
年前,白秉臣才和吏部尚书的嫡女定了亲,这一两年挑上好日子就能成亲。
白秉臣的年纪不算小了,陛下也曾有意无意地要给他指一门婚事,他借着自己腿疾的事推拒了好几次。直到吏部尚书曹柏亲自上门来探他的口风,说是自己女儿在花朝会上一眼相中了他,在家里闹腾地不行,问他能不能卖他一个老脸收了女儿在府上伺候。
曹柏是朝中老臣,细算起来,自己当年辅佐赵祯入主东宫,也有他的提携在。再加上自古亲事都是男方上门求娶,女方上门主动探求口风的很少,曹柏又拉下了一张老脸,连名分都不要,连“入府伺候”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甚至还找到了自家老爷子的头上。
两方就这样定了亲,白秉臣心里盘算着,照着自己现在的身子,拖个两三年说不定自己就能埋在土里,亲事也不用结了,也不用耽误人家姑娘,甚好。
他换了刻刀,在雕那弥勒佛身下的祥云,听着江衍在一旁回报。
“周越晚饭后去了后院老家主的住处,后院那片的紫竹林正在修剪,他也没进去,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走了。之后出府去了街西头看热闹,宁宽跟在后面呢。”江衍照旧向白秉臣禀报“周越”一天的动向。
梅韶刚入府,白秉臣就派了人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发现除了和白秉臣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是在府中乱转,没什么定性,白秉臣也吃不准他来府上的目的,只好先派人跟着。
“今日家主不该支走我和宁宽,和他一个人呆在洗砚池的。”
“我就是想试探他一下,本来我都快确定了他就是梅韶,可他今天没有趁机动我,我反而觉得奇怪了。”白秉臣停了手上的活儿,思索了一会儿,“我实在是想不出,对他来说,除了我的命,还有什么是他想从我府上得到的,除非......”
白秉臣掩了话头,没有说下去。
除非是协恩王想要在白府得到些什么?可是他能仿得周越的一张脸那样地像,为什么还要留着耳垂那里一个破绽?他到底想不想被人认出?
“协恩王的车队还有几日能到平都?”白秉臣回了神。
“就这两三日吧,原本能快些到的,近日来平都的人越发多了,协恩王又是一个爱热闹的,在路上免不了会耽搁些。”
吹了吹木雕上的碎屑,白秉臣像是因着江衍的话想起了什么:“我这几日禁足在府,倒是没留意,景和长公主的比武招亲要开始了,也难怪路上的人多些。”他心念微转,问道:“近日入平都的,有善易容的江湖人吗?”
他乍一问,江衍猛地反应过来:“家主是怀疑易容来白府的那个人和景和长公主的比武招亲有关系?”
自古朝堂江湖互不干涉,历代公主就算是比武招亲,也只是在世家公子里挑一挑,很少有放开到给各大江湖门派都通了消息的。
这次的景和长公主比武招亲算得上是热闹,不少江湖客都把这比武招亲的擂台当做各家小辈切磋的机会,一时平都城里的客栈都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