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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李慕云未答出一句话,他只是茫然的摇头,一连摇了几下,才略显哽咽着发出声音。
“荣华富贵……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李慕云说着,脸色忽而发白,他皱眉轻咳了几声,“卢盛,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我想要什么……”
只这几句话,又如何能够把卢盛这个死心眼儿的痴情种给说服了?他紧盯着李慕云看了半晌,见李慕云不再多做解释,也只得憋着一口闷气,放下车窗边上的竹帘,冷眼望向前阵仍在与叛军激战的唐军主力。
“那我告诉你,慕云,胡九彰已经死了。是我杀的。我把他的尸体留在潼津县了,你若想找他,回潼关便是。只是找到找不到,便不是我能说得算的了。”
卢盛的声音不冷不热的从车外传来,而车内的李慕云,已然惨白了脸孔。
他忽然十分痛苦的按住胸口,好像那一瞬间已经无法呼吸。他的脸色由白转青,攥在胸口衣襟上的一双手,已然要绷出青筋来。
过了好一阵儿,李慕云的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但他人已经瘫倒在座椅上,只惨白着一张脸,好似病入膏肓,再使不出半分力气。而车外的卢盛,则再没有向车内问过一句。
唐军主力从东边逃回时,李慕云仍瘫在车内。他只觉得马车被猛然拉出了几十米来,紧接着脑内便是一阵眩晕。但他到底还是没晕过去,之后他便听到卢盛指挥着周围士兵整队西撤的声音。
唐军输了?
李慕云无力起身去看,他只萎缩在车厢内,靠着那软塌,忍着胸口不时传来的阵痛,脑中不住浮现胡九彰的影子。
老胡死了。
虽然这话是从卢盛口中亲耳听来的,但李慕云始终不敢相信,胡九彰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他的一颗心都悬在嗓子眼儿里,纵然外面如何混乱,他都不能从当下的质疑与恐惧中脱出神儿来。
老胡没死,卢盛只是在骗人……
他默默想着。
但万一卢盛没骗人呢?万一老胡真的死了呢?
他又止不住这样问自己。而这一问,便免不了心口一阵绞痛,好像能要了他的命。
但无论李慕云如何痛苦,唐军的败局,却不会留给他任何一丝喘息的机会。接下来一连两日,李慕云都是在马车上上下下的颠簸中度过的。这期间,他发起了高烧,但在唐军争分夺秒的溃退中,却没有时间为他留出熬药喝药的空当儿。
卢盛对李慕云的关注也显然不似往常。他任由李慕云一个人萎靡在车内,就连一日三餐,也是仅由身边的卫官独自送去的。好像李慕云是好是坏,是生是死,都已经与他毫无干系。
面对忽然转变了态度的卢盛,就连李慕云自己,也不禁觉得,卢盛已经心死。这局面本是他所期望的,但当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又止不住叹息。
当他一人在车内辗转反侧,被高烧反复折磨时,他无数次想到了死。病重之时,他甚至开始相信卢盛口中,胡九彰的死讯真实无疑。因为在这种境地下,只有死,才能让他从肉身上无休止的痛苦中解脱出去。而倘若死后尚有幽冥可去,那在奈何桥边,他至少还能寻见胡九彰的身影。
可求死固然容易,但重病之中的李慕云,却已经连这最后的一点气力,也使不出了。
他躺在车内的小塌上艰难的喘息,别说起身,就连饭食也吃不进去。
李慕云想,倘若这溃退的时间再延出几日,自己就算不病死,也要饿死在车中了。但无论最终迎接他的是哪一种死法,都必然痛苦无比。
老胡受伤时,是不是也曾这样痛苦无助过?
李慕云默默想着,好像只有在想起胡九彰时,他身上的痛苦才能得到片刻缓解。
然而,李慕云一直等待的结局却并未如期降临。就在卢旷军团朝着潼关奔逃的第三日,长久以来奔驰不断的马车,却在清晨的某一刻骤然停止。
李慕云带着满腹狐疑,侧过头朝着车门处望去。
车外马蹄声渐息,随之替代而来的,是唐兵的喊杀声,以及刀剑相碰时金属的铮鸣。
李慕云不由长叹出一口气。
显然,卢盛率领的队伍已经被敌军拦截,那或许,自己会死于敌手……也未可知。
他默默想着。这种死法,要比病死、亦或是饿死强上百倍。毕竟死在战场上的世子,还能留个为国捐躯的美名,而悄无声息的死在车中,却只会令大唐徒增耻辱而已。
车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就连人身中迸发出的血腥气,也逐渐充斥满整个车厢,充斥满了李慕云的一呼一吸。
死亡的气息越逼越近,可躺在软塌上的李慕云,却只是静静等待着。他一点也不急,他甚至期待着车前的门帘被人掀开的那一刻。
因为只要等到那一刻,他就解脱了。
他近乎于偏执的相信,只要门帘被掀开,自己就也会如车外的士兵一般,被追杀而来的敌军屠戮殆尽。
而李慕云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仅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车外的喊杀声已经减弱许多。他安详的闭起眼,想象着车外所剩无多的唐兵,与敌人正面交战的模样。在他的想象中,车外每一声喊杀,都像极了胡九彰的声音。
想象中,在车旁奋战的唐兵,有着胡九彰的身影。一瞬间,李慕云甚至觉得身体舒服了许多。他觉得自己的烧退了,仿佛幽冥中的重逢,老胡握着刀,站在车前,告诉他战事已息,往后的日子,安安稳稳的寻一处房宅、半亩良田,安心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