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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励二十九年……”
越读越快,越读越抖,朗读之人的眼中似乎能闪现出一条条活着的人命。如何被杀,又是如何被取下那些部位。
顾愉的朗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黎樊往座上望去,只见邱斯哲如坐针毡,额头上冒出层层冷汗,再也不是原先那个云淡风轻一心为了江湖苍生的正直的武林盟主。
顾愉读罢,没有合上小本,呼吸往复了几次,平复心绪,声音中的颤抖才渐渐消散。
“我想请问诸位,如今年号几年?”
挤满了人的武林盟大堂,却死寂般沉默,顾愉读出的句子产生了回应,一圈又一圈地回荡在上空,镇住在场者的双耳。
这问题不管是否是江湖中人,就连垂髫小儿都能回答,此刻就没有人开口,不知是不敢开口,还是不愿开口。
终于,伴着一声悠长的叹息,有一苍老男声接应:“永励二十九年。”
老者正是墨法派派出参加除魔大会的长老,本是武林盟主最忠实的簇拥,如今却双目浑浊,神情空荡。
他不再看顾愉,转身对着其他门派的代表人说道:“老朽一面听,一面心算。仅是一年,没了四十四条人命。”
在这深青小本之上记录的是狂欢,亦是罪恶。一桩桩一件件,一百余条性命化作了被冠以“美人”的物件,从十九年前开始,到了如今,从五六月到了全年都有,时间跨度越来越小,记录者写下句子却越来越频繁。直到后来,竟是每个月都有三四条命消逝。
墨法派长老叹声摇头,顾愉见他默默数着有几条命,不觉红了眼眶。她从未想过,世间有如此恶徒,竟会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对性命的剥夺上。
先前,她读到某一条时,喉头哽咽,上面写的是二十九年的漠北,美人骨一副,美人指一双。她不觉颤栗,觉得那人应该是顾渊明,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父亲。
漫天火光,沙尔丹张扬的笑容,还有已经失了气息的顾渊明。
顾渊明皮相普通,骨相极美,常年练功的手掌带着粗糙的茧子,柔韧得能以四两拨千斤。顾愉最后一次见到他时,那双手看上去僵硬得可怕。
一双手轻轻地抵住顾愉的后心,她回过神来,见黎樊垂眼看她,还轻轻摇了摇头。
黎樊从顾愉的手里抽过了本子,略略看了几眼,清了清嗓,便有好些人心生恐惧,将自己的耳朵捂住,尽管他们知道这样治标不治本,这声音是靠内劲传递的,哪怕耳朵聋了,也能震得他们心魂欲裂。
黎樊朗声道:“这本子上可还写了,邱斯哲将人皮、人骨、手指都藏在了密室里,那密室就在武林盟的兵器库中,是上代武林盟主方远鹤私藏小金库的地方。”
上代盟主为了偷偷藏钱不让夫人发现,而不惜耗费心力打造一间密室,这本是件多数武林人皆知的隐秘笑话。黎樊说了之后,有些年轻小辈偷偷笑了起来,却被旁边的老人家揍了脑袋,按住头打。
邱斯哲失了反将一军的先机,决定再搏上一搏。他沉声,表情威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知你们魔教意欲何为,但这册子,是你们勾结钟青伪造的,你们甚至将那些腌臜玩意儿放入了武林盟的兵器库!”
深知邱斯哲反手甩锅给魔教的脾性,顾愉将准备好的一腔言辞都倒了出来,锋芒毕露地直指座上的武林盟主。
“我教何德何能,能造出这么长长一本小本,还能潜入据说妙手空空也望洋兴叹的密室兵器库?”
邱斯哲张口欲辩,又被顾愉打断。
“你将近年来江湖之中种种怪事都推给魔教,就好像你真的在现场。独孤木庄的小妾与寒水城的老城主,我魔教如何杀得?魔教虽不很富庶,却也做不出偷典家堡等钱财之事,至于红莲阁经营不善、内部派系争斗而倒阁,你竟全数怪罪于我魔教头上。”
她顿了顿,抛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如今你说是魔教残害柳府上下二十三口人,你可有证据?”
又回到了柳府的问题,邱斯哲狂傲道:“我武林盟布置暗线的机密岂能告诉你们这些可憎的教派?上面这些事,不是你们做的,是谁做的,你们为何称魔,不就为了私底下做这种事?”
周围又纷纷小声议论起来:“是啊,光明磊落的教派又为何自称魔教?”
“听说漠北魔教常年与塞外流匪盗寇勾结,不知是真是假。”
“但也只是听说罢了,魔教教主生前抢了上代盟主的未婚妻,谁知传言真伪?”
“倒不如说是拱手相让,两情相悦……”
闲言碎语入耳,顾愉抿起了唇。他人未受过魔教恩惠,甚至因顾渊明不造势而不了解,他们如何评价,都只当模糊缥缈的谈资,做不得数。
只有耳边的黎樊的声音,撞开了顾愉的心门,撞进了她的心头。
黎樊抽出腰间长鞭,却没有一鞭子甩过去攻向邱斯哲,而是用柄端对准对方,以比他更高傲的姿态宣战道:“呵,可真够无赖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我这就让你心服口服,放弃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