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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急,我们还有时间。”
可有没有时间,不是人说得算的,要看天给不给。
就在临近科考之时,一场春雨浇下,日夜辛劳,身子本就不健硕的柳音终于倒下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他烧得神志不清,从开始说胡话,到彻底昏厥,已经是不得不请医师的地步。
可看病贵,治病更贵。
原本辛苦攒下用来科考的银钱耗尽,柳音的病仍没有半点起色。
到了科考的日子,崔行烟捧着盛药的破瓦罐,看着榻上高烧不退的柳音,又看嘀嗒落雨的屋顶,一时间,终于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这次错过,要再等三年。
可他们还等得起三年吗?
没有钱,柳音的病便治不好,没有钱,便没法买笔墨纸砚,就没有办法参加科考……
他们需要钱。
若一定要牺牲,崔行烟甘愿牺牲的是自己。
花楼的老鸨,头一回见到崔行烟这样的姑娘。
清水出芙蓉,是不着修饰的漂亮。
更特别的是她身上的气质,似那烂泥里开出的花,荒地里拔出的草,坚韧且挺拔。
在听到她名字后,更是赞不绝口,“行烟,媚视烟行,是个好名字。”
崔行烟在纸上按下手印,脑中想的,却是柳音执笔坐于桌前,微笑着问她:
“阁道步行月,美人愁烟空。”
“行烟这个名字,好不好?”
乡野里,女子地位卑下,多数只有排行,没有名字。
只有柳音,会为她翻阅诗集,然后温柔地问她,喜不喜欢。
崔行烟眼眶红了,她想,她得救他。
他是这样好的人,不该以这样潦倒的姿态,病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她可以烂入泥里,可他一定要光芒万丈。
……
后来的故事,便不可回头地走向了悲剧。
柳音醒在某座宽敞的院子里,桌上置着文房四宝,屋里点着柔和的明灯。
可却没了那个会温柔安慰他、一声声唤他阿音哥哥的小姑娘。
他去花楼找她,却屡次遭到驱逐,好容易设法见她一面,却见她珠翠罗绮,在一群纨绔子弟围簇下,眼角眉梢尽是风尘。
而任凭那些纨绔如何嘲笑推搡,他仍不肯走,崔行烟也终于不耐烦,凑近他些,眼底尽是轻蔑:
“像你这样的穷酸,除非考得功名,否则这辈子,也够不上我的脚尖……”
她言辞极尽尖酸,可柳音反却笑了。
“阿烟,我明白了。”
她想要他考取功名,想要他出人头地,只要是她想的,他都愿意去做。
他本就天赋卓绝,再下了苦功,可谓是突飞猛进。
又三年,金榜揭晓,殿试面圣,他得偿所愿,拔得头筹。
那一刻,他终于按耐不住心头喜悦,露出三年里的第一个笑。
而殿试后,皇帝唯独留了他,语调和蔼问他,可愿尚公主,做驸马。
家世清白、风姿卓越的状元郎,没有比这更适合做驸马的人选。
更莫说,他还生得俊俏温润,一眼便被公主相中。
他自然答得不愿意,哪怕见圣颜变色,亦坚定未改口。
皇帝叫他退下了,他便真的以为此事算了了。
可他不晓得,愿不愿意,并不是他说得算的。
公主得知他拒绝,且拒绝的缘由,竟是为了一风尘女子,登时气得病倒。
金枝玉叶,怎堪被污泥羞辱。
于是,一剂灵药,一道威胁,便叫柳音彻底忘了崔行烟,亦叫崔行烟被软禁屋内、不得而行。
大婚那日,驸马游街的道路被特意划定,会要经过那市井中的花楼。
服了灵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柳音浑浑噩噩,只知自己要娶亲,却不知要娶的是谁。
窗前,崔行烟被挟着看完这一幕,而后便被利落挂上绳索,逼着投了缳。
与此同时,张灯结彩的公主府,坐于桌前的柳音似有所感,望着端着酒笑吟吟的公主,一阵头痛欲裂后,他终于想起了一切。
功成名就,十里红妆……
他要娶的姑娘,还在等着他。
他毫不犹豫,便要离开,可屋外守卫森严,公主漫不经心饮了口酒,道:“你这会去,兴许能见到她全尸……”
在这些天生贵胄的人眼里,他们卑贱如草,无论怎样竭力生长,都逃不过践踏侮辱。
向来温润优柔的柳音,头一回红了眼。
修真入道,有的人依靠的是心法,而有的人,却是因外物的刺激。
凭着那一点法力,柳音闯出公主府,跨上马,跌跌撞撞往花楼去。
一片夜色中,他走街穿巷,疾行若风,可赶至花楼,见的果然是具摇晃的尸体……
柳音没有告诉崔行烟,当时发烧昏迷,他并非全无意识,他能听见她伏在身旁哭,说:
“阿音哥哥,你不许死,我一定会救你……”
他那时多想回应她,让她不要哭了,会伤眼睛。
他的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是这世间唯一可以证实她存在的东西。
所以,他告诉自己,不能死。
要一直活到老天收人,带着她的那份,活出更多的意义。
国之不义当覆,君之不仁当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