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狂乱的风从整扇碎裂的窗户涌进室内, 将办公桌上摊开的纸张吹得四散飞扬。
    伊卡尼安趴在窗台向下看，映入眼底的只有波光粼粼的海面, 连点水花也看不到：“啊, 跑掉了。”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应该会死掉吧，她又没有保命的异能。”阳炎擦去脸上边干的血渍, 蹲下来戳了戳失去呼吸的阿萨大帝, “小伊，你把你的爸爸杀掉了？”
    伊卡尼安的视线还在海面上搜索，却连拉朵坠海的水花都看不到：“……本来没打算现在杀他的。”
    只是不打算“现在”而已。
    那句“父亲”只是说着玩玩儿, 谁让他还当真了，竟然如此不设防备？
    他曾经把纪天音当做偶像，也用同样的原理把阿萨当做父亲，无论部下还是儿子的角色都演得相当完美，可最后仍然事与愿违。
    在阿萨与克诺修斯谈话的同时, 他用因果干涉的能力看到未来的阿萨大帝在撤回逮捕令后拟了传位诏。
    上面写的名字不是他。
    伊卡尼安露出孩子般纯净茫然的表情, 静默着坐了片刻才叫来阳炎，让他在合适的时机杀掉阿萨身边的近侍。
    算了, 反正也没打算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阿萨身上，还是自己去抢更容易成功。
    ——从幼年起，他就不再奢望向旁人求助以改变命运。
    “小伊, 不过万一她运气好活下来了怎么办？拂光湖那边很快会知道陛下的死讯, 你也会被杀掉的。”阳炎苦恼地蹙眉。
    “我的事情还没做完, 才不想那么轻易去死。”青年笑盈盈地捋了把扎高的头发, 开始在最容易搜索的书桌储物柜里寻找。
    黑亮长发如水面下舒展身体的马尾藻, 只有他继承了父母的微卷特征，与两个亲生哥哥清爽纤直的银发完全不同。
    “你在找什么？”
    “为了防止军队哗变，历代皇帝掌握着帝国所有战舰的攻击系统启动密匙，第一道密码是奥尔维亚的x基因，然后核对现任皇帝的全身3d扫描图，除此之外，还包含了48位的密码。”伊卡尼安翻乱抽屉一无所获，将目光投向别处，“我有皇族的x基因，阿萨的身体也很容易克.隆，但找不到密码，就无法名正言顺的以新帝身份控制帝国军团。”
    阳炎张着手臂趴在墙上，侧耳听了听动静：“陛下会把这种东西记下来吗？”
    “这个安防系统没有后门，如果忘记密码就永远无法启动武器，克诺修斯曾经试着找到过，但他失败了。”伊卡尼安，“你留在这里找，我去其他地方看看，要是有侍卫队的人过来直接杀掉，我不需要他们，等清洗之后招收新人就行了。”
    “噢——”
    阳炎眨着浓密的睫毛回应。
    伊卡尼安踏着外面的满地鲜血前进，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号称异能者头号克星的天字宪兵队除了队长全部阵亡，无效化的确很好用，阳炎面对他们时不过是个力气大点的小孩子。
    但他上次提炼的钋210还剩了一点，掺进晨曦宫的统一配给餐里，再强大的战士也并非百毒不侵，所以效果立竿见影。
    伊卡尼安走过寂静空旷的后.庭院，突然在一片混沌里找到方向，直奔正殿而去。
    晨曦宫正殿安安静静，活着的侍卫看见他经过，恭谨地俯身行礼。
    伊卡尼安故意从能看见历代帝王及伴侣全息投影的那条路走过去，经过阿萨和华莲时轻蔑地扬起嘴角。
    黄金筑造的皇座沉重而华美，椅背顶端镶嵌天然宝石，宽阔的座椅足以坐下两人，但无论何时，它的主人只会有一个。
    这个位置终于近在眼前。
    他乌黑的瞳孔被黄金散发的光芒照亮，踏过漫长的台阶步步上前，没有任何仪式和犹豫地坐下。
    “说实话，硬邦邦的座位还不如带记忆乳胶的人体工程学座椅舒服啊……而且得来的太突然，我都没有做好准备。”
    身侧似乎起了风，歪坐在皇位上的青年立刻被无穷无尽的冰冷和孤独感笼罩。
    他从实验室的培养皿里诞生，在蛛人的地下穴居里长大，所看到的风景终于不再是一个又一个狭窄的笼子。
    “哈、哈哈哈……”
    伊卡尼安意识到事实，双手捧住脸颊不断低笑，末了抬头，对面前虚无的空气喃喃：“大将，我的梦想实现了哦。”
    ——自此刻起，夙愿得尝。
    ……
    帝都一环，拂光湖。
    水面刚刚封冻却无雪景，冷得有些荒凉，极富科技感的顶尖防御程序与千年前沿袭下古朴的红墙翠瓦建筑格格不入，带来奇妙的冲击感。
    “报告殿下，检测到空中东南方向有一辆民用奥卡悬浮车急速接近，注册码没有录入安防系统，但已验证过是天字宪兵队长拉朵，发起通讯请求却没有答复，请指示。”
    克诺修斯的光脑突然接到汇报，立刻放下手里文件暂停《名侦探柯北》的播放，接起通讯：“拉朵？”
    “不会又是陛下派来抓你的吧？”布洛德在他旁边的茶桌上切开一块年轮蛋糕。
    “你就不能希望我过段安稳日子？闭嘴吃你的点心！吃完给我把这份单子上的数据核实，秘书组明天才上班。”克诺修斯捂住传声器骂完傻乎乎的弟弟，才吩咐执勤的侍卫，“放行吧，她要是有任务在身早悄悄的溜进来了。”
    空中开足马力的悬浮车不断迫近，得到放行许可后也没有半分收敛，而是直直冲着克诺修斯所在的翔鸾阁一路冲过去！
    “轰！”
    车头与最薄弱的窗体部位相撞，伴随令人心惊肉跳的巨响，玻璃碎成了一朵晶莹剔透的千瓣莲华，
    克诺修斯刚从二楼走下来，看见这一幕立刻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上次纪天音来抢他弟的时候把整面墙都打穿了，光修缮就花出去六位数，现在又来了一个。
    他不知道她们的目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女alpha惹不起。
    然而余光看见了车缝里慢慢溢出一抹鲜血，克诺修斯无奈的表情瞬间收敛，几步扑上去抬起扭曲的车头，从驾驶位拽出遍体鳞伤的拉朵。
    “……嗬。”
    拉朵虚弱的呼吸连一根绒毛都吹不起来，仿佛从湖里爬出来一只湿淋淋的水鬼。
    双眼无力地半阖，吐出一口带血的气。
    哪怕穿着帝国顶尖的防护衣，高空坠海的伤害仍然十分可怕，全身多处骨折，其中一根肋骨贴着左肺斜斜穿过，险些刺破心脏。
    让异能者闻风色变的女队长甚至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微微动了动左手小指，示意克诺修斯去看。
    鲜血淋漓的草书刻在左臂内侧，如果她不幸跳海时死在海底，尸体有幸被克诺修斯的人打捞上来，他们也能读懂这句话的含义。
    ——陛下被杀，三，反。
    “伊卡尼安？！”
    克诺修斯跪在地上仔细辨认，从她身上闻到了微咸的海水气息。
    那个英武的皇帝，竟然死在亲生儿子的手里……伊卡尼安现在控制了侍卫队准备登位吗？
    连拉朵都被追进了海里……不，极有可能是自己跳下去再游上海岸线，可见整个晨曦宫都已沦陷。
    那么她花了多少时间才征用到这辆车，又用了多大意志力从晨曦宫逃出来？
    拉朵传递消息的任务已经完成，干练的短发贴在额头，随着生命一起慢慢干枯僵硬。
    克诺修斯发觉怀里的人蓦地一沉，心脏咯噔一声重重地沉下去，像被扔进深不见底的洞窟。
    “你……”
    这个时候该说什么？
    他就是这样的人，自称卑鄙的政客，为了利益可以牺牲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连亲弟弟都能毫不犹豫地送出去。
    现在失去的不过是另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而已，对了，还要赶紧去处理晨曦宫的事请……
    克诺修斯轻轻将失去意识的拉朵平放在地上，散在身后的银长发蹲下时垂在脚边，随着起身哧啦一声，踩掉了自己一大把漂亮长发。
    他恍若未觉，不知道疼痛般站起来：“……要是那天，你把我的手办修完就好了。”
    “兄长！兄长！”
    布洛德焦急地呼唤，看见克诺修斯木然地抬眼，抓住他的双肩用力摇晃：“真的吓傻了？有那个时间去救人不好吗！”
    也不知道到底哪部片子里规定的，凡是队友冒死送来重大消息后必定咽气，而主人公就知道抱着队友嚎啕大哭。
    你们倒是救人啊！
    克诺修斯倒是强一点，总算没哭，但这么呆下去，就算拉朵没死也得被晾死了。
    布洛德把附近的氧气集中在拉朵口鼻处：“当然，要是躺在这里的是我家亲爱的，我也冷静不下来。但你赶紧去叫医疗队啊！以前我被砍成两截都活过来了，你能不能对帝国的医疗技术有点信心！”
    地面上，拉朵睫毛颤了颤，显然很同意布洛德的说法：我……我感觉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