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拔完管子，正准备给姜瑶搭上白布, 宋颜依朝她伸手过去，薄唇翕动着，语气轻缓平静, “我来吧。”
    护士回首看她一眼，迟疑片刻后，眼神同情地朝她点点头，退到一边。
    宋颜依将白布缓缓往上扯，眼看着姜瑶那张早已经没了人形的脸一点点消失在眼前。
    “妈妈，这是我最后一次来医院看你了。”她说。
    以后不会来了，也没有机会来了。
    十三年前，宋远军去世的时候，宋颜依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浑浑噩噩地跟在叔叔身后，跑各种地方，办各种手续，开死亡证明，领骨灰和遗物，领赔偿款。
    如今，在送走了生命中特别重要的两个人之后，宋颜依已经能够轻车熟路地办各种手续证明了。
    找医院开死亡证明，送去火化，领骨灰，到派出所销户。
    宋颜依就像一台永远不会停歇的机器，而官寒越能做的，只有默默陪在她身边。
    —
    姜瑶最终跟宋远军葬在了一起，下葬的这天，除了官寒越和宋颜依去送她，再无他人。
    宋颜依有想过要不要通知自己的外公，姜瑶的父亲。可转念一想，姜瑶这种情况这么多年来，他一次都没出现过，还是算了。
    生前尚且不能好好相待，死后再来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宋颜依刚到官家的前两年，官钦山其实有试着帮她联系外公一家，不为别的，就为宋颜依能多几个亲人。
    有人牵挂，也就有更多情感上的寄托。
    可那边一听官钦山提起宋颜依的名字，以为是要将她丢给他们来管，生怕沾上这烫手的山芋，没说两句就挂了。后来不知从哪里得知她现在寄养在有钱人家里之后，很快找上门来，语气市侩又尖酸。
    官钦山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什么看不透，大概也知道这样的亲戚，有了只会添堵，在问过宋颜依意见征得她同意之后，便没再让她跟那边来往了。
    宋颜依其实无所谓，从她记事以来，就没见过自己的外公长什么样，偶尔听姜瑶讲起，也都是一些不开心的经历。
    只是宋颜依不知道，自己就这样替母亲做了决定，到死她的爸爸都没来见她一面，她会不会难过？
    雨已经停歇，宋颜依一袭黑裙，站在姜瑶和宋远军的墓前，怔怔地看着墓碑上的那张照片，那还是宋颜依从带在身边的相册里找到的，宋远军跟姜瑶唯一的一张合照。
    此刻看着照片上的两个人，她都觉得有点陌生。
    “你知道吗寒越哥，在我听到妈妈去世的那一刻，竟然没有一点伤心的感觉，反而松了一口气。”宋颜依始终看着墓碑照片上的那两个人，语气呢喃，眼里逐渐蓄满泪水。
    接着，她侧首，微仰了头看向身侧那个黑衣黑裤，高大挺拔的英俊男人，兀自苦笑一下，“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良心？”
    话音刚落，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这是姜瑶去世之后，官寒越见她第一次掉眼泪。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难过又充满疼惜和怜爱。
    宋颜依回首，眼前早已模糊一片，语气却平静得可怕，“现在看着他们的照片，我都觉得好陌生啊，他们真的是我的爸爸妈妈吗？要不是看着他们的照片，我都快忘记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她开始止不住地抽泣，紧咬着下唇，泪水如同洪水决堤而下。
    官寒越侧身，红着一双眼睛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闭上眼睛。
    宋颜依靠在他胸口，肩膀抽个不停，整个人却安静得没有声音，过了半晌，她才哽咽着问他：“人为什么要这么孤单啊？”
    官寒越眼睫颤抖，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好一阵，宋颜依才从官寒越怀中抬首，对上他幽沉如暗夜的眸，“我想单独跟他们呆一会儿，好不好？”
    官寒越眸光微动，点点头，声音暗哑如同嗓子里含着砂砾，“好。”
    官寒越说完，拍了拍她的头，深看她一眼，走到远处去等她。
    宋颜依安安静静地站在宋远军和姜瑶的墓前，良久之后，她开口，“妈妈，这么多年你累吗？”刚说完这一句话，她就哽咽不已，泪如雨下，“我猜你一定很累吧？”
    “很多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老天才要这样惩罚我……”她低垂着头，让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脚下的水泥地上，混杂在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