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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柏山起初就是惦记姜子期那些书,本想等他死后只把书带走不管姜肆,可他的妻子吴氏见姜肆可怜,不顾霍柏山反对,硬生生把姜肆接了回去。
姜肆就是那时遇见的霍岐。
霍岐长她三岁,姜肆一直唤他大哥,从不改口。她刚到霍家没几天,霍柏山就起过多次想把她扔掉的心思,有一次寒冬腊月,他骗她去上山捡柴,竟然将她一个人抛弃在悬崖峭壁上,风雪交加的夜里,她冻得全身僵硬,以为就要死在那里,是吴氏和大哥冒着风雪将她救了回去。
此后,不管霍柏山使出什么招数,吴氏和霍岐总有办法把她找回去。
而霍柏山,就算再怎么厌恶嫌弃她,终究动不下去手,于是他兢兢业业蒙头养家,把自己活成了第二个姜子期,霍柏山身子垮了,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了,吴氏与霍柏山吵闹了半生,时常如仇人一般,可霍柏山去了没多久,吴氏竟然也失了魂,没多久就随他走了。
那时村中还剩几户人家,都骂姜肆是煞星,命绝,会克死身边所有人,霍岐却不信邪,带着刚满十岁的姜肆离开这里,去了霍家祖籍所在的临镇,也就是清水县。
霍岐背着姜子期留下的书,拉着姜肆的手,告诉她这辈子他永远不会丢下她。
就是从那时候起,姜肆发觉了霍岐在她眼中和心中是不一样的,他永远那样宽博坚强,为她遮风挡雨。
霍岐重拾父亲留下的旧业,打铁养家,他们白日劳作,夜里一起看书识字,直到桌前的那盏油灯变作了洞房花烛。
简陋的红布挂上床头,独独一根红烛点着火光轻轻摇晃着,姜肆还是很惜福,她把这一时一刻的安逸和宁静当作是恩赐,而霍岐也在那一天从少年蜕变成为了男人。
他待她弥足珍视,哄她,逗她,保护她,拿出一个人最赤诚的热忱纵容她宠爱她,只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只维持了三个月那么长。
丰庆十年春,霍岐被抓去充军,被押走时他们甚至没有一个体面的离别,姜肆被人墙阻隔,她只听到他扯着嗓子大喊:“肆肆!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那几声大喊被淹没在哭天抢地的哀嚎声中,姜肆站在料峭春风里,泪被吹干,那是她第一次那么真实地感觉到绝望。
父亲走了,霍伯伯走了,吴氏走了,大哥也走了。
他让她等他回来,又要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她从来不怕颠沛流离之苦,只怕无人相陪,倘若有人与她为伴,就算这世道再艰难再苦,她会甘之如饴,就在这个时候,阿回来了。
他来得那么不巧,却又像上天的恩赐。
从前是一个个人从后面托着她去生,这次,变成她要护着别人好好活下来,因为阿回,姜肆人生中又有了那么一点儿光亮。
光亮变成希望,希望变成妄想,姜肆看着阿回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期待,倘若有一天霍岐真的回来了,他见到他们会是何种表情。
她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可实际上,她这五年来如一日地不停在想他,每天都在祈福,每天都在许愿,后来都不敢太过奢求还能再见到他,只希望他能在某个地方安安稳稳地活着。
活着,在这个年头,太不容易了。
所有的奢望都当作幻想,以至于幻想真的出现在眼前时,都变得那么似真亦假,如梦似幻,她甚至都不敢上前去触碰。
姜肆握着扫把,好像在脑中把自己这一生都过了一遍走马灯,是佛祖显灵了?还是她跟阿回都已经死了,去了阴曹地府?
她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手中的扫把应声而落,掉在脚边,霍岐看了一眼,抱着阿回一步一步走近,姜肆甚至有些怕了,收脚后退一步,霍岐赶紧拉住她的手臂,忍不住笑了一声:“不认得我了?”
他察觉到姜肆的手在发抖,下一刻,姜肆忽然落泪,上前一拳头一拳头砸在霍岐身上,她咬着牙,却压抑不住的哭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这样一味地宣泄。
等姜肆打得累了,霍岐才将她抱在怀里,手掌抚着她头顶,轻轻说道:“我回来了……”
听着他熟悉的声音,姜肆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待姜肆平复好情绪已是在夜里,她哭得眼睛有些红肿,衬得皮肤越发苍白了,疏柳回来看到她这副样子吓得一惊,反倒让姜肆觉得不好意思,解释一番过后,疏柳知趣地给一家三口留下空间,退了下去。
姜肆拉着阿回的手,难掩心中兴奋:“看看,这是你爹爹。”
阿回躲在姜肆后面,往外迈出一步,跟姜肆不同,他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很开心,一双懵懂的大眼睛望着霍岐,眼中都是疏离和陌生。
霍岐倒是不在意,他蹲下身,一手抚上阿回的肩膀,稍稍用了用力,阿回双唇紧闭,使劲反抗他的力道,努力维持身子不晃,霍岐眼中有惊喜,抬头看姜肆:“这小子劲可不小。”
姜肆想说随我吧,想了想又把话咽回去,无奈道:“他有时会帮我砍柴,斧头都会抡了,但他身体并不好,这些我都不让他做的。”
霍岐眸光一黯,眼中有抱歉:“让你们受苦了。”
姜肆忙笑着摇头:“这怎么能怪你呢,你能活着,我已经很知足了。”
霍岐没有言语,收回视线,他看着眼前阿回的小身板,那双眼睛是随了他娘,可这副认死理,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又真真是像他,越看越喜欢,越看越高兴,他眸中含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