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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是没能说出口,大概是不想看到程重安那种表情,像被主人一脚踹出门的丧家犬,彷徨,北风里耷拉着尾巴绕几个转儿,最后也只能选择低眉顺眼地默默承受。
他用那么无波无澜的眼神,看程重安不过像一块会说会动的石头,仿佛一盆冰渣子当头灌下,程重安忍不住剧烈地打了个寒战。
其实有许多次程重安都想和他说,如果你这么讨厌我,我真的会乖乖躲到你看不见的地方,直到悄无声息地死掉。
但他知道宋清远听了这种话一定会生气,他也没有勇气开口。
到杨城这几年程重安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春天脱掉羽绒服,热了就换短袖短裤,叶子掉的时候再套上旧毛衣,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有一天就开始下雪了,好像小锤当啷在脑袋上敲了一下,提醒他又过去一年。
一切都是麻木而灰白的,他如提线木偶在其间走走停停,被一根细线拉着。
但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不同,他是在有点甜蜜的混乱中度过的。
幼儿园要举办早晨程重安起床时就闻到了甜甜的奶香味,走到客厅才发现宋清远已经在厨房了,见他进来就把锅铲放下,边让出位置边说:我去叫糖糖。
程重安接手继续煎锅里三只金黄的火腿鸡蛋吐司,翻面儿时抬头看到窗外的杉树枝压着一层亮晶晶的薄霜,新凉的空气中,一簇冰被初阳照得熠熠生光,玻璃上有小鸟的影子呼啦掠过去。
一个很好很素净的世界,缩小后可以直接放进水晶球里。
程重安呆呆看了一会,心情忽然雀跃起来。
吐司煎好了,他把三只盘端出去,宋清远忽然在宋糖屋里叫他。
他耳朵刷地一竖,转身跑过去。
屋里的窗帘还没拉开,宋清远站在床边,手里拎着件小裙子,无可奈何地看着那团蜷缩的软被,你叫她起来。
好不容易把宋糖拉起来,他转身找件衣服的空,又躺回去了。
程重安司空见惯地走上前,废了点功夫把宋糖乱七八糟的头从被子里扒拉出来,然后毫不客气地牢牢捏住她鼻子。
一秒,两秒,三秒足足半分钟过去了,宋糖依然纹丝不动地靠在程重安腿上睡着。
又等了一会,宋清远刚要皱眉,只见小姑娘的嘴巴忽然翕动了两下,大叫一声,猛地坐起来。
一分半,程重安轻快地说,糖糖越来越厉害了。
宋糖的回应是爬起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今天要扎三股辫!
你昨晚说过啦。
阳光在地板上落下一片金黄,宋清远慢慢跟在一大一小两个人后面,看着程重安熟练地领宋糖刷牙洗脸编头发,忽然有些恍神。
好像一家三口这个模糊的概念,忽然毫不突兀地出现在了这个情境之下。
辫子结到最后一股,一直低着头的程重安抬起脸,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睛里。
叮叮咚咚,声音穿透了时间的维度,仿佛故事最开始的部分,在明亮而宽敞的试衣镜里,他和程重安的目光撞在一起,然后属于他们的乐章愈奏愈长。
不过和其他先苦后甜的Happy Ending不同,他们的故事前篇是最美的喜乐,后篇才是满地悲凉,碎得七零八落,勉强续一段,不温不火,只因放不开手的偏执作祟。
宋清远忽然转身离开,一语未发,留下程重安茫然地站了一会,抬手摸摸后颈。
贴得很严实,为什么一直盯着看呢。
吃早饭的时候,三个人坐成三角形,宋糖把吐司吃了一半,在儿童椅上动来动去,看了一会程重安,忽然开口叫:宋清远。
安静。
宋!清远!
程重安抬起头看了一眼,宋清远正端着杯子喝水,置若罔闻。
宋糖抿抿嘴,然后一连串叫:叔叔!叔叔!叔叔!叔叔!
怎么了?宋清远放下杯子打断她。
我要问问题。
可以。
宋糖拖腔拉调地噢了一声,把叉子当啷扔回碟子里,直接用手抓起最后半个吐司:你刚才为什么叫关老师程重安?
寂静中,程重安的手心忽然有点冒汗。
宋清远看看那个快把头低到碟子里的人,语气平稳地说:你听错了。
宋糖大叫:不可能!我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了还不起床,非要捏鼻子才行?
宋糖舔了舔手指头往桌下爬,我吃饱了。
三个人一起去幼儿园,因为是周六,路上车不少,大人和孩子都出来玩,街边音响放着欢庆的音乐,小城市节日氛围很浓郁,有一种老式的慢节奏的快乐。
程重安默默朝窗外看了一会,忽然感觉腿上一沉,低头看看,是宋糖,小姑娘闭着眼睡着了,长长的睫毛耷拉着,腮帮子枕出圆鼓鼓的一小块肉。
让她睡吧。宋清远看一眼后视镜,把暖风往上调了调。
程重安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宋清远在开车,于是连忙嗯了一声,轻轻把宋糖挡在脸上的头发拨开,完全没发现宋清远的目光其实一直定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