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凉羽第二次见到何静, 他正在给小区的流浪动物喂食。
    何静走到他身边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说：“为什么要投毒？”
    一瞬间顾凉羽脑子里闪过一系列问题, 譬如何静为什么要调查他, 又譬如她为什么三番两次来找他。
    可他最后只是望着那些吃了食物渐渐倒下的流浪动物，淡淡地说：“它们太吵了。”
    和他的父亲一样吵。
    “跟我走吧，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做看不见。”
    “你威胁我？”
    “是。”何静依旧笑着，今年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她笑得温婉清澈, 可只有顾凉羽知道，她内心有多肮脏。
    于是他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威胁。
    他们是同一类人，顾凉羽想, 物以类聚，挺好的。
    那年他十八岁。
    何静需要一个心腹，准确来说，是需要一个能抓住把柄了心腹。
    她的儿子不能为她所用，顾凉羽的出现就很好。
    华宇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传媒公司，私底下有太多上不了台面的交易了。
    今年捧谁，怎么捧，很多时候是需要潜规则的。
    顾凉羽的工作，就是把这些梦想成星，又没有背景的女艺人送进各路导演的床，说服不了就下药，然后亲眼见证这些少女梦一点一点地破碎。
    顾凉羽其实很厌恶这样的自己。
    但是何静给的报酬的确可观，足够他买下他觊觎很久的伯爵手表。
    顾凉羽喜欢收藏手表，闲暇的时候，他可以盯着钟表上的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这种虚度光阴的感觉，让顾凉羽既焦虑又沉沦。
    所以他继续着何静交代给他的工作，肮脏的，悲哀的工作，他代替何静，全部完成。
    实在受不了了，顾凉羽就去虐待路边的野狗。看着它们无助地倒在地上呻吟，他竟从心底感到一种微妙的快感。
    顾凉羽隐约知道自己病了，但他不在乎。
    这天他照例抽打了一条流浪犬，正要回去，就被一条柯基死死咬住后腿。
    “疯狗！”顾凉羽低骂一声，一脚踢开它上车，然后在它追上来时踩下油门，车子开过时他似乎能听到那条疯狗骨头被碾碎的声音。
    他微微勾起唇角。
    顾凉羽撞到何静失手推下她的丈夫，实属意外。
    但他却不觉得意外。
    在他看来，何静就是女版葛朗台，她能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怎样都不为过。
    顾凉羽静静对上何静惊慌后又逐渐染上残忍的目光，微微颔首，一句话也没说地离开。
    没什么好说的，他没有兴趣去戳穿别人。
    但是何静不相信。
    她甚至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就将她一直握在手里的证据交给医院，给他开了精神病诊断书，不由分说送他上了去往加拿大的飞机。
    那个时候顾凉羽依旧一句话也没有。
    只是越发清楚地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可以相信，哪怕你对她掏心掏肺。
    他在精神病院呆了整整五年，起初顾婉还会来看看他，不断地保证她会救他出来。
    他大抵是信了的，所以才会在撞见院长和他母亲偷情时，踹开门歇斯底里地揍了院长一顿，最后被强制拖进病房，打了镇定剂。
    任何人都不可以相信，被绑在病床上的顾凉羽这样告诫自己。
    五年后他终于被放了出来，来接他的除了顾婉，还有另一个陌生男人。
    “叫爸爸。”顾婉笑着说。
    “爸。”顾凉羽从善如流，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再也不会像五年前那样，不管不顾地对一个人好了。
    所以当他得知唐源要把盛茂所有的股份都转让给唐佳人时，他只是觉得可笑。
    但当唐源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诉他后，顾凉羽又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他总是把希望寄托在不该寄托的人身上，全然忘了他的母亲，才是最爱他的那一个。
    他自私且懦弱，恨当年父亲喝醉酒后殴打母亲时，母亲的不反抗，却忘了当时躲在顾婉身下的自己。
    选择自首前顾凉羽去找了何静，作为目击证人陈述了当年见到的一切。
    何静早就没了当年的冷静自持，她嘴里反反复复地嚷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回来报复我的！”
    顾凉羽也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紧接着说出自己的罪行。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他想笑，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世界总是有光的，只是他非要把自己蜷缩在方寸之地的阴影里，不愿走出来。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