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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再往里面加点凝固剂,底朝天那么一倒,她就会变成草莓冻里的一颗人肉;如果这块东西长久地经历风吹日晒,千万年后或许她就是红玛瑙里的人类化石,会被放进标本博物馆里。
俞庄嵁刚忍着疼直起腰,介舒就捧着几块浴巾冲了过来,在他眼里表情和动作都很值得玩味——赔笑的脸上饱含着面对洪灾般的严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后,双手像堵住冒血的枪洞一样死命捂住了那一滩酒泊。
“错了错了错了,”她用那堆浴巾盖住了刺目的痕迹,挤着眼睛对他悲伤微笑,“我都给你弄干净,这酒多少钱……我赔?”
面对面,距离很近,他非本意地目扫过她角度向下的睫毛,以及那张殷勤道歉的嘴。
“你那些零钱还是留着自己花吧。”说着,他一把抢过毛巾。
介舒想这酒价钱肯定不菲,搞不好要赔得她倾家荡产,于是立即顺着台阶下来,闭嘴表示接受。
在沉默中擦地的那几分钟时间里,介舒突然记起了小时候他们一起闯祸(多数由她一手主导)之后着急忙慌善后的场面。比如偷偷开着庄嵁他爸的游艇出去玩,一口气飙到没油漂在湖心,凭仅存的一把桨,从天亮划到天黑才靠岸,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庄嵁也不敢告诉大人白天是上哪儿玩去了。事情本来是能瞒到最后的,不料他那个小身板划了一下午船,当晚就开始发烧,扁桃体发炎,高烧不退,咳嗽不止,水米不进,大病一场,连躺一周。
介贯成揪着她带着水果和鲍鱼粥上门去赔礼道歉时,庄嵁还在挂水,好几天没上学,自己居然还在病榻上架了个小桌板看书写作业。
“嗐,也没病多重嘛。”介舒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补充习题,对于他工整似印刷的字体感到十分不屑,随即被其父从旁投来的愠怒眼神唬住,犹豫再三,侧目道,“对不起嘛。”
“没关系的,姐姐也不是故意的。”他咧嘴一笑,其笑容之刻意,弧度之虚伪,在场只有介舒一人能看出来。
她本想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看见他灰粉色嘴唇上扯裂了的口子开始渗血,才略微心生愧疚——那个下午她划了几下水觉得手酸,就直接把桨丢给了他,全程……确实都是他划的。他当时也才是个小学生。
回忆至此,介舒倏然想起他的伤:“你别趴着了,腰上的伤不还没好么?”
俞庄嵁正像个佣人般跪在地上擦地,经她提醒才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未免太过弱势,便不动声色地把抹布推回她手边。他刚准备扶着沙发咬牙站起来,胳膊上忽然贴过来一阵热,肉乎乎地将他的上臂包裹。
“慢点。”
介舒一搀上他手臂,就立即感觉到他因身体僵直而绷起的肌肉。她前阵子就知道他有肌肉,原因在于他有能力徒手把处于昏迷状态的她扛上楼梯。
正琢磨着是否因为洁癖如他而不喜欢别人碰,抬起头却发现他两颊泛红,正对着她出神地眨眼。她深感疑惑,眉头一皱,心觉不对,抬手便探上他的额头:“好像没发烧啊,你哪儿不舒服么?可能我手太热了,要不直接测个体温?”
话音未落,她的手就被一掌拍开,吓得她连带着搀他胳膊的手都缩了回来,连退三米。俞庄嵁背过身,不给她留一点窥探神情的机会,自己闷头扶着沙发站起来,拿了东西便径直往大门口走。
“你要走了?雨还这么大呢。”她殷勤探问,跟着他朝门走。
没等她问出下一句,门就咔哒一声闭在了眼前,电视机里的观众还在鼓掌,演员口条极顺地说着台词,音轨热闹万分,屋内却顿时被寂静放大。
“没礼貌,也不说声再见,”她看了一眼窗外,“雨这么大,也不撑伞,淋浴么?”不过当她手握啤酒,就着薯片横在沙发上看电视时,几分钟前的落寞感就一扫而空了。
没有追求,温暖惬意,不用工作,这无人叨扰的悠长假期,不好好享受也太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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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眼的白光将陈辛觉猛照了几个钟头,就如同被人撑着眼皮一整夜不给睡觉,他感觉自己酸疼的眼球随时可能向后一翻,再也转不回来。被长时间悬在空中,他几乎脱力,所剩无几的口水已不受控制,稀稀拉拉从他嘴角滴落而下,因而干涸的口腔就像烈日暴晒之下的沙漠。
甲板上为首而坐的板刷头男人举着喇叭,活力满满,不紧不慢,似乎很享受折磨人的过程:“再问你一遍,我们有两个兄弟不见了,你有没有见过?”
陈辛觉勉强动了动充血的脑袋,口齿模糊:“没……没见……”
“看来你是书读太多,脑子读傻了,这么重要的事都想不起来?要不帮你回忆回忆?”
未待陈辛觉作出反应,将他悬在空中的吊臂便向下一坠,突袭的失重感吓得他骤然惊醒,本以为这样的吓唬就是全部,不料吊臂忽然向甲板之外急速伸开,他被绳子牵引着飘荡在高空中,就像个摆锤,他出于本能的恐惧闭上了眼睛。
吊臂停止作业,他又在空中晃悠了十来圈,粘稠的疾风与细密水珠糊在他脸上,他飘荡在恐怖的高度,缓缓睁开眼。波纹怒涌的黑蓝海面就在身下,陈辛觉可以料想,如果他直接被荡进海里,以横平的姿势拍上这深海水面,很有可能直接被砸晕。
板刷头扬了扬手,对旁边的小弟道:“吃过毛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