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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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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一口又一口,碗中捣珍见底,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张口批评时,他眼中一亮,竟直接变脸,把碗筷往桌案上一拍,一本正经道:老掌柜,我收回我的话,您家的捣珍,值得天下第一的称号!
    双鲤回过味来,憋笑。
    晁晨伸手去端碗筷,后知后觉:公羊月,你可是诚心不想让我吃饭,信了你的鬼话!
    什么鬼话?席间只有老掌柜摸不着头脑,嘀嘀咕咕走了:俺就说嘛,俺这店开了几十年,一向童叟无欺。
    送走人,公羊月坐下来,拿眼神往碗中示意,毫无惭色:不是还给你留了一个吗?
    晁晨不与他争,只是想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端起碗规矩地坐回团垫上,拿起筷子,去拨最后那颗捣珍丸,正准备夹,余光瞥见公羊月频频飘来的偷看小眼神,莫名又觉得好笑:烦请你不要用那种赤|裸|裸的目光看着我,行么?
    公羊月转过头去。
    可晁晨一提筷,那种炽热的视线又扫了过来,他无奈,只能把筷子又给了他:喏,你不是想吃么。
    哪有。公羊月不接。
    晁晨两鬓隐隐作痛,一番思想斗争后,夹起丸子,往他嘴边递去:你不吃我就吃了。
    公羊月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然而,等他去吃时,晁晨迅速收筷,送回自己嘴里,遂放下筷子,一边理正衣襟,一边嚣张地咀嚼。
    没想到从来受他欺负的老实人反摆了他一道,公羊月怒而抄筷,双鲤等人赶忙一拥而上拉架,混乱中还偷偷给晁晨竖了个大拇指。
    晁晨像对暗号般给她回去一个,而后正襟危坐喝茶,想想能教公羊月在他手上吃瘪栽一回,实在千年难得,越想越开心,不过,真正教他高兴的是,公羊月又恢复了以前的招摇,剑谷一事,总算了却。
    他眯着眼向着公羊月,难得微笑:确实很好吃。
    公羊月哼了一声,招来小二:给他来一盘二面黄。
    小二应声去取。
    所谓二面黄,就是炸的两面焦脆的豆腐。食馔上桌,晁晨又开始碗前碗后四处找筷子,而后目光扫过公羊月的手,轻咳一声:你又不吃,能不能把筷子还我?
    公羊月叼着筷子耍赖:不还,有腿不知道自己去拿?
    太元二十一年,早春。
    四人自剑门关出,取金牛道。
    爬阶时,公羊月拿出去年在敦煌夜市买来的珠钗,随手插在双鲤头上:提前庆贺你及笄。双鲤摸了把簪子,惊喜交加,高声欢呼,追着乔岷漫山遍野撒欢儿跑,崔叹凤提着药箱,独自走在正中,悠悠抬眼,看两人胡闹,而余下公羊月和晁晨则落在后头。
    公羊月在关楼前驻足,回望绵延青山。当年大闹授剑典,他随李舟阳一道离开剑谷,但李舟阳隐居竹海,已甚少过问武林,他不愿如此寂寥一生,于是婉拒邀约,决心闯荡。
    两人在剑阁分道扬镳后,他回了一趟绵竹替夏侯真扫墓,站在青冢前立誓,总有一天会为公羊家的冤情昭雪。而后,他西向往雀儿山,打算拿些钱财报谢救命之恩,哪知双鲤那丫头突然不见钱眼开,非缠着他说也要去闯江湖,看那丫头一个人孤苦伶仃,公羊月便将她一并带上。
    那时,一大一小,一人双剑,也是打这漫漫雄关前开始漫长的流浪,如今再观此景,心境却全然不同。
    晁晨提着鸟笼走过来,随他目光流转,飞越云海高天和峭壁悬崖,最后轻声道:山高水长,后会可期。
    作者有话要说:
    晁晨:???还能这样
    云中篇风木悲
    第106章
    丁桂死后, 在各方的努力下虽极力还原绵竹破城的真相,但耳闻的毕竟唯晁晨一人,人微言轻, 力有不逮, 终是不能服众, 更不能三言两语改变整二十年守旧的老古董的思想,离开巴蜀前, 除了几位耆老保证继续调查外, 竟是不了了之。
    五人中个个都心如火烧,只公羊月安之若泰。
    晁晨看在眼里, 他隐隐觉得, 历经那一夜的悲痛后,公羊月心境越发通达, 从前执念更重于少年斗气, 想的是拿真相去打脸那些从前猜疑他、污蔑他、鄙视他的人, 而今却是更倾向于无愧自安,扭转旁人的死脑筋不再那么重要。
    扭转?
    试问满城上下这二十年来, 就从未有一人怀疑过?不过是盲从附和, 信他人之信, 信自己之信罢了。那么, 把自己一生的努力都系挂在别人嘴上,根本全无意义, 而对他公羊月来说, 该是走自己的道,去做更加值得之事
    寻回孟部圣物, 找到《开阳纪略》,沿途追索可能接触过玄之并带走他随身所携册子之人。
    然而, 以上三件事所留存的线索了了,不啻于大海捞针,公羊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就李舟阳留下的两封内容相悖的信件来看,自相矛盾之处在于公羊启生死,其人失踪于代,或许乃为暗示,再者,当初在滇南时,公羊月曾应诺乔岷的托请,此事恰恰只有代国国都能办,于是,几人商议,决心赶赴代国继续追查。
    如今北方三分,姚秦国都长安,占据关陇;燕国国都中山,占据中原乃至幽、冀、青三州;而代国则在两国以北,西达贺兰山脉,东至阴山脚下,向南与秦不过峪岭,与燕不过太行山,茫茫三千里草原。
    为了避开段赞与慕容临的势力,公羊月绕开燕国,北上陈仓,过平凉,意欲取道北典农城往东,去往代国国都云中盛乐城。
    太元二十一年,四月,五人到达北典农城,于黄河边听涛歇脚。
    汉武帝时实行实边政策,很迁徙了大批关中百姓在此垦土扩疆,然至汉末三分,司马家一统天下后,退居塞外的匈奴卷土重来,铁弗部长穿扶风郡,北典农城失守。彼时,北方几族私下里又给叫作饮汗城。
    而今,随匈奴铁弗部左贤王势力衰萎,此地几乎已纳入拓跋氏的疆域。
    这日,天气晴好,红日当头,五人在河边古渡头的草棚寮子里吃了碗浆水面后,沐在舒柔的徐徐春风中,远眺贺兰山,群山在地平线后拔地起,春后雪已化,四野绿翠深浅不一,苍莽中平添几分生机盎然。
    晁晨这个书篓子终于派上用场,出了寮子一路走,话没停,一会说那大秦军备如何威武,车驷卒兵是如何在此大胜义渠;一会又喟叹中原多内乱,每一乱,必被外敌趁虚而入,就这么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正午火气盛,有三两个挑夫走出热汗靠树歇脚,随手掏出个五舌竹簧吹奏,双鲤不爱听打仗事,便过去连比划带猜,向那几个汉子借来把玩,可惜她没个乐律天赋,一碰弦,那声响便惹人笑得前俯后仰。
    附近滩涂石下,几个少女正浣衣,崔叹凤闲走研究药草,那双木屐踩在泡出青苔的卵石上打滑,整个人差点跌进水中,他摆正身子的模样像只引颈向上,高傲而不服输的天鹅,惹得姑娘们频频回头,笑靥如花。
    乔岷则一个人打水漂,三个不够,五个勉强。
    这走一阵丢一人,等到贺兰山下,便只剩公羊月还在听晁晨唠叨。
    山下行客往来,两个配剑的游侠牵马正欲翻山,听口音似关中人士,谈论的乃三月旧事,说是年前参合陂惨败,燕帝慕容垂为一雪前耻,老来古稀依旧披甲亲征。这老皇帝也是一股子狠劲,尽出奇兵不说,更是直接凿开太行山陉道,拿下代国平城。
    晁晨听后,终于没再提先秦往史,只叹道:幸亏没贪图速度走晋阳穿太行,否则而今只怕已是铁骑下的泥尘。
    等他说完这一茬回过头来,公羊月已离着三丈远,正在附近一驮马拉着的小摊前徘徊,围观的除了他,多是徒步跋涉,传教东来的沙弥,拿着法器念佛偈,偶尔驻足抬头,由此那一身红衣显得十分扎眼。
    公羊月性子如此,是低调三日,又开始张扬起来,不改装,不假扮,红衣银剑,就差在脸上刻字。
    又瞧上甚么?操心的晁晨挤上前。
    这时,微风拂过,耳边飘来一阵叮呤叮咚的脆响,只瞧那货架支立,依着枝桠牵绳,挂满木风铎。
    摊子后水凼边,一个四旬上下的瘦小男人坐在一张胡床上,正拿着尖细的工具,在还没串铃舌的木头粗胚上篆刻花纹配字,神情十分专注,不为旁骛所动。
    有位苦行的僧侣取下相中之物,自觉往一旁的大钵中投上几枚钱币,听见响动,摊主这才恍然,放下手中的东西,急匆匆起身把钱给塞回去,双手合十,虔诚俯首,僧人感他慈悲,亦回礼,诵读佛经,以示祝愿。
    晁晨狐疑地看着未挪分毫的公羊月,低声问:你是在观人,还是在观物?
    都不是,公羊月目光流连在匠人的手上,只是想起小时候,我爹也曾做过两三只挂在檐下,不过不是木铎,而是金铎,声音要更清丽些。他一抬手,指腹轻轻碰触枝头的风铎外壳,久久不肯落下,他跟我说,这叫占风铎,有了它就知风来知风从何处来。
    叮呤叮咚
    公羊月少说废话,也不是个爱怀古忧今的人,这般说,定是话里有话,晁晨与他比肩听风,良久后启齿:风?
    我娘叫风如练。
    晁晨恍然,那本手札所载公羊启原配乃风氏,倒是不知其乳名,这以长风如练为名,倒是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潇洒。
    想他是睹物思人,晁晨脱口向那摊主询问,光看面相,说不出来路,只能先拿汉话试探:匠人师傅,金铎贩否?
    那人抬头,摆摆手,汉话说得有些磕巴,但表词达意还算完整:没讷!这年头上哪去弄得粗铁,早叫官家收去嘞,也就这木头山里多,天赐的不值几个钱,你要就自个儿挑个,不要就算喽!
    公羊月略有些失望。
    占风铎要么挂于伽蓝宝塔,要么悬于车马龙头,寻常采买的人,不是行僧沙弥,就是出塞商人,多半为鸣铃警示,或是讨个吉祥如意。晁晨往枝头晃过一眼,果真见花色雕刻半是佛文经典,半是富贵图纹。
    走吧。
    公羊月平复心情,虽有些怀念孩提之物,但脑子倒也清醒,他们五人五骑,这玩意买来根本没地方搁置,又不能挂人身上,便敦促晁晨离开。
    晁晨有些个较真,执念留了两步,转身时却见那摊主手头雕篆的不同其他,正是贺兰青山,风吹流云之景。
    等等,匠人师傅,我要你手头这个!
    这时,另有一道声音插过来:摊主,可否将你手雕风铎卖于在下?
    公羊月抱臂回身,见与晁晨异口同声问话的是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剑眉星目,疏朗有致又很是落落大方,光瞧着衣着打扮,不似游侠浪客,更像斯文人,但他历来眼光毒辣,稍稍偏头打望,便判断出那人腰上缠着一口品相极好的软剑,再观右手小指侧生茧,趁手兵器是不是剑难说,但至少应该会两手功夫。
    摊主一听抢要,想来从前遇到过这等子糟心事,怕人动手脚伤钱又伤人,立时是苦不堪言:你俩如此,我这又卖与谁好?他瞪了眼,竟放下手头粗胚开始捣腾收拾,和寻常生意人还不一般,先发起脾气赶人,走走走,都不卖,不卖了!
    不卖?那年轻男人有些急。
    我说不卖就是不卖,你们也别争,万一打个头破血流,岂不是赖我?那摊主浑如惊弓之鸟。
    晁晨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卖家,又气又好笑,正欲帮腔,却为一道软绵的声音抢先。说话的是同他争买风铎的男人的同伴,长得眉清目秀,就是一开口忧郁沧桑,活像个暮气沉沉的老人:赖我,其实都赖我
    头回见不仅没动手,还有人抢着忏悔,那摊主也觉得新奇,反问:怎地又赖你了?你说,你说清楚,我在这儿做了二十多年手艺,说不好,不是污我名声吗!倒像是我故意为难人似的!
    公羊月烦去一眼:你可不就故意为难!
    你闭嘴,摊主脖子硬,硬生生怼了回去,指着那悲观行路客,你说,你好好说!干你是个什么屁事
    悲观客臊眉耷眼,自怨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因我路上耽搁,便不必着急赶路,以燕兄的脾气,也就不会急求这一只,自然就不会与那位客人争要,老师傅你也就无需怕惹事而黄掉生意,像我这样的人,真是不应活在世上
    先前还说得好好的,越往后越离谱,一只风铎即是要生要死,晁晨一听头大如斗,当即发话:别,别别这木风铎让与你们便是
    这位先生哪里话,君子自该成人美,在下怎能夺人好,方才,方才可是阁下先开口,东西自是阁下的,我这友人素来是这脾性,凡事都会悲从中来,还请勿怪,那名唤燕才的疏朗男子行了个礼,略有些窘迫,忙将同伴拉开,嗔道,达观,拜托你别再搅和
    常安打断他,温吞吞吐字:燕兄,怎是搅和,我说的可有不对?物一只,人两双,自是谁都不会合意。你若让,令人家不好意思,你若得,你又岂好意思?推来让去,摊主卖予谁都不公道,摊主怎好意思?最后只会大家都没意思!还是我的错,早一点
    你可闭嘴吧!
    公羊月冷冷喝止,挑眉看去,拔出长剑,将那只已近乎成品的风铎从摊主手中挑来,扔到常安手中。
    还是头回见这阵仗,摊主只觉糊里糊涂:那,那这怎么算?
    怎么能叫达观呢,达观是豁达开朗,不考虑改名叫悲观么?公羊月随即自腰带中摸出两枚江南的沈郎钱,扔到大钵中,把晁晨拨开,似笑非笑对那人道,至于这个嘛,按你的话说,叫意思意思!
    愁眉苦脸的常安啊了一声,惊恐地避到燕才身后,燕才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抚,随后拔足追上两人,把钱如数补上:少侠且慢,怎好破费,还请收回!挚友天性如此,并无恶意,还望少侠海涵,不过他确有一句话没错,我俩着急赶路,耽搁不得,所以两位肯割爱,燕某实在感激!
    说着,他顿首一拜。
    言重。晁晨将他扶起,心细改口:其实我们所求乃金铎,只是没有,才退而求其次,公子不必挂怀,萍水相逢,就当赠与缘分
    公羊月二话不说过来把人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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