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分卷(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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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晁晨历来是那套文人思想,只觉得内里如何斗嘴损人都不打紧,在外却不能落了面子,难听的话还没落下前,先掐了公羊月的话头,改冲姓白的作揖,随口道:少教主,先前听你自报名姓,不知令兄是何名?
    霜序,白霜序。白星回咧着一口白牙,一说就停不下来,客气!还是叫我星回吧,毕竟我以后也可能任大祭司,主要看我哥懒不懒,毕竟祭司一职管事儿多,不过再多也没剩下的九巫事儿多。
    千年以前,西南九大部族联合,由蚩尤统帅,共举九黎,与炎黄部落隔江对峙。因盛巫觋之风,九黎中每个部落都有一名主掌祭祀事宜的大长老,代代传承,平起平坐,并无高下之分。
    直到有一天,一位年轻人来到九黎的主城天都,与蚩尤达成盟诅,扬言要襄助他捭阖天下。那人自称巫咸大祭司,来自灵山,身具无上力量,号能起死回生,一时间百医敬畏,巫师拜服。
    很快,蚩尤便授其军师之位,始建天都教。
    随着演替和变乱,过去的九黎已作今日的百濮,天都教由化外入俗,渐渐成为武林一派,为白氏所控,教主出自本家,而十巫则源于古九黎九部。到第十六代教主时出了点岔子,祭司擅权,反要灭白氏一族,后被镇压,自此教主独揽大权,而祭司之职彻底弱化,直到多年以前的天都之乱,大祭司才重新回到权力巅峰。
    那一场大灾历经数年,多变故离乱,死伤惨重,为滇南慎言,是少有不可说的禁忌,总而言之,待江湖各大势力后知后觉想分一杯羹时,一切皆已尘埃落定,分出去的权力又悉数回到白家手中。
    不过现今的教主从前是个坐不住的,闹出许多荒唐事儿,大祭司一职空悬,九巫勤勤恳恳,忙前忙后擦屁股,这才有白星回这么一说。
    话又绕回来,白星回续道:我生于十二月,我哥生于九月,全怪我爹取名太随意。
    星回和霜序,正是这两月的雅称。
    晁晨却摇头:也算雅致。
    幸亏姑姑拦着,不然说不定就叫白九月,白十二喽。公羊月忍不住打趣,说完,觉得这取名儿法有些熟稔,忙调头瞪眼看乔岷。
    这一看,看得乔岷左右尴尬。
    双鲤也反应过来,忙问:十七,你有什么高见?
    乔岷道:没什么看法,我家人多,按数字排的。
    公羊月睨去一眼,啧啧两声损人:你们都太土了。
    公羊月!晁晨可算有机会叫板,指着他反问道:你要不是姓公羊,你不土?
    越往南,草木越丰。
    自敦煌出至今,翻山越岭足走了三月有余,硬生生从桂子金秋走到了寒冬腊月,但滇境气候宜人,时不时反倒有减衣之举。
    眼看只余半日路程,白星回决意再给几人细说细说孟部的风物人文,毕竟闹笑话是小,就怕万一有个什么冒犯唐突。
    孟部现任族长,名为孟不秋。不秋草也就是中原常说的竹子,族中尚竹,以为图腾,与此相关的皆需谨言慎行,可别不当回事儿啊!白星回指着道旁几根零散稀疏的幽篁,一再强调。
    公羊月嫌他啰嗦,便把话截了下来:有妇遁水浣衣,闻婴啼哭于三节大竹中,破之得一儿,是谓竹王的故事(注)早就读过了,说来说去不就是防着我,我不生事,后面四个哪敢?
    你倒有些自知之明。白星回一噎,两眼瞪得滚圆。
    公羊月道:有的事情讲究缘分。
    云岚谷往南,都是天都教的地盘,白星回做东引荐,自然是往好处想,不然多掉价,但公羊月在江湖摸爬滚打,最不惮以坏处出发,那借的可是人家的圣物,不是化缘讨水,不打紧的东西。
    就算不生事,未必天如意。
    不过,从前九部的大长老都成了如今的教中祭司,就好比天子脚下与山高水远,借不借还不是族长一句话。晁晨明白公羊月话中的深意,但却也不是个真交付上苍,坐以待毙之人,便兴了个话头,专揪着孟不秋打听:能以图腾冠名,想必族长是个顶厉害的人物。
    确是少年英才,巫姑也是这般说的,连爹娘也对其多有赞叹。白星回笑弯了眼,忽想起他们对人多不熟悉,便又解释,九巫中巫姑就来自孟部,叫孟怜惜。其实不秋也只是别称,真正敢冠竹名的只有一个,就是十六代教主时的巫咸大祭司孟竹。
    孟竹?
    白星回向左右看了看,竖起食指意作噤声:滇南禁忌许多,这便是其中之一,还是我跟娘软磨硬泡,她才告诉我的,说她和爹当年无意闯入过哀牢山魇池下九层炼狱,并发现传说中的第十层思过处,据说孟竹当年就关押于此。
    双鲤插嘴,拔高音量:他叛逆?
    小声些!白星回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样,赶紧招了招手,教几人围拢来听,他差点杀了教主!具体细节不知,说是那孟竹本身乃孟部的奴隶,为教主白若耶巡游时所救,携回云河神殿,亲自教导,甚至一度拔擢其为大祭司,但其实他是九部的刺客,于阿墨江前反水。不过,先祖得天庇佑,并未死,后重回天都,两人于大磨岩一战,将这贼子擒下,囚禁魇池,并生死不复相见。
    说到这儿,白星回小声嘟囔:也怪,我爹既晓得这事儿,该对孟部多有嫌隙,可事实恰恰相反,小时候常放任巫姑带我和哥哥去孟部闲居。
    有什么好奇怪的,要么是你记岔了,要么是公羊月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故事你没听全。
    不论怎么说,都过去了许多代,那白星回不像他爹玩世不恭,也不如她娘狡黠如狐,反倒是天生乐观,还有些傻气,也不钻牛角尖,只指着几个人又碎碎叨叨三令五申:你们可不许跟任何人说!
    公羊月看来可笑,与他唱反调:不能说的东西就该烂在肚子里,你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怎么着,还想管住别人的?
    白星回立即懊丧垂头。
    这孟不秋仅次于孟竹,倒是教人想会一会,看看是胜在武艺,还是胜在心智。公羊月抚摸着宝剑上缠着的缑带。
    白星回缩了缩脖子:其实哥哥跟他关系更好,以前总是一起切磋武艺,我倒是有些怕他,他这个人藏得深,也可能是我不识时务,时常分不清正话反话。
    一族之长,若是没点城府,早就叫人给暗算了。崔叹凤抬头望着枝条上跳跃的云雀,旭日的金色从翅羽的缝隙中洒下,铺落在他仰起的脸颊上,那一刹那,眼睛里是了然,通透,还有哀思。只听他顿了顿,轻声道:这个道理,还是明郎告诉我的。
    这明郎自他口中提及已不止一次,要崔叹凤这般风华绝世的人年年岁岁,日日月月惦念,却又是什么人物?
    乔岷不上心,公羊月和双鲤绝口不提,晁晨虽心有好奇,却也忍了下来。
    没一会,公羊月已经把话扯远,揪着白星回问:你哥呢?
    他不见了,我出来就是为了找他。白星回把手掌贴在唇边,用气声回他,我怀疑,我怀疑他去了帝师阁。
    做甚么?双鲤耳朵尖,听着帝师阁三个字,立马跟打了鸡血一样。
    白星回五指并掌,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干嘛?把阁主一刀切?公羊月踹了身边小子一脚,又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一样,把张牙舞爪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人的双鲤拎开,得了吧,你爹都做不到,一阁一教斗了这么多年,谁能搞死谁啊?
    几人抵达孟部主寨时,已是戌正,夜色如墨,繁星密布。孟不秋赤足站在爬山竹楼上,身上是式样不同于中原的花青长袖衫子和黛色宽裤,披着一件绣花精致的外衫,顶戴布帽,两耳坠着白银珰。
    走近些,高举的火把照出容颜,细长的眉眼眯紧打量,上下唇薄,微微抿起,他两手张开,向前随意搭在竹栏上,向下俯视,像个天生的领袖。
    等人到齐,孟不秋这才施施然走下竹楼,只是头一句却不是对公羊月几个外来客说的,而是朝着白星回:噢,你也来了。
    那尾音拖长,有种说不出的悚然,和着那晦暗的目光,像极了盯着猎物的夜枭,饶是白星回生得阳刚,又灿如明日,却也不由退了半步。
    在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气氛弥散开来之前,孟不秋及时止住,微微一笑,行了个古礼,把公羊月和崔叹凤请上了楼,显然是刚过界便拿了消息,早有准备。
    双鲤干等了会便坐不住,甜甜蜜蜜对着几个孟部的女孩子姊姊姊姊地叫,拉着一旁玩儿去。眼下就只剩白星回、晁晨和乔岷三人在外闲聊。
    晁晨方才便注意到这位少教主的动作,眼下又看他满手心的汗,心里不安,七上八下:有这么可怕?
    白星回干笑两声,忙就着腿裤擦去汗渍。等人全进了屋,燃上灯烛,他才盯着脚边石缝里生出的绿绒蒿,用脚尖蹭了蹭,幽幽开口:孟不秋他不仅是族长,而且也是苏尼,噢,就是你们常说的巫师。我总觉得他能看穿人心。
    以前,我哥老是揍我,但我一点不怕他,因为我俩是亲人,再如何他也不会伤害我,但孟不秋不一样,他让我觉得很危险。白星回蹲下身,将那把绿绒蒿大力攫出,紫蓝色的小花随夜风摆动。
    听完他的话,晁晨不禁朝竹楼多看了一眼,隐有担心。
    七岁时,巫姑带我来孟部玩,请喝最好的坛坛酒。我一喝酒就发红起疹子,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在滇南不能喝酒,会被嘲笑娘们儿似的。我想着抿一口,就一口,趁人不备再偷偷吐出来。但他忽然就走到我身边,抢走坛子替我喝尽,并悄声问我
    你不能喝,是吗?
    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在这之前,我从没见过他。
    辣手摧花后白星回又舍不得扔,一根一根挑出来,边说着话,边沿着护栏,将其插在风蚀空的竹节里,看起来颇有闲心。
    插完一面,他信布走到了屋后,晁晨和乔岷就跟着他。
    大可不必介怀。乔岷难得搭腔,我听说有些人,天生鹰眼,善于观察。在王庭时,我亦见过不少贵人,很会察言观色。
    白星回叹了口气,若只这一件,他当然不会郁结在心,可诸如这般,还有很多
    你们不晓得!我幼时尤其喜爱凤凰花,但凡我来,隔天房内定是花红如海,问婆子仆从,都说根本无人进过我的房间。要知道,这我也没同人讲过,包括哥哥在内,最多,最多只是路过凤凰花树下时多看了一眼。就算如你所言,身边总有人时时紧盯,也足教人毛骨悚然。
    晁晨见他情绪多有激动,怕惊扰楼上,便出声安慰:也许只是巧合。不如反过来想,若真有读心之人,要么已是登天势,要么早成草下骨,怎么会屈居一隅?又或者孟族长较为在意你,毕竟,你和令兄总有一个要接替下一任天都教教主之位。
    白星回想了想,捡起失手落在地上的花:你说得有道理,不过须臾间,他身子骨抖如筛子,像是从脑海深处挖出可怕的记忆,以至成年后仍心有余悸:我又想起一件事,最可怕的事!
    他反身指着正对竹楼的青山:那山顶上有个洞穴,是孟部的禁地,历来用于供奉亡者灵牌。我年幼时好奇,一度想一探究竟,但是巫姑警告我和哥哥不得冒犯,即便是她,无故也不敢登顶。
    但是有一天我一觉醒来,莫名其妙
    他话未完,头顶上传来两声轻咳,打断谈话。三人仰头,只见孟不秋就站在二层转角的阴影中,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要说:
    幸好老月有个不太常见的姓哈哈哈哈哈
    滇南双子有单开预收,先抛砖引玉一下,看看大家的兴趣,哥哥白霜序篇是《登天岸》,弟弟白星回篇是《森罗窥世》。
    注:该传说最早栽于《华阳国志》,《后汉书》中的记载是后来才修订的,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自行探究,这里就不多赘述了。
    第050章
    吊脚楼上线帘微晃,公羊月和崔叹凤也跟了出来,前者不怕死地挑眉,示意白星回继续说下去。但看孟不秋阴沉的脸色,白星回咬紧牙关,不敢再开口,只简单招手,招呼人往楼梯下会晤。
    白星回忙不迭发问:妥了吗?
    崔叹凤看了孟不秋一眼,没说话,倒是公羊月气定神闲:晚来一步,东西已经给人借走了。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医者重重叹息,心中略有懊丧,早知如此,不该贪图便宜往滇南,该去天山碰一碰运气。
    借给了谁?急了眼,白星回声量骤然拔高。
    可没人答他的话。
    瞧着那一个两个嘴巴都跟缝上似的,尤其是孟不秋,他只觉周身一个激灵,忽然反应过来,也许人还在孟部,于是单手撑着栏杆翻下石坡,四处乱看,想找到经停的车马和眼生的人。
    孟不秋单手一落:拦着他!
    正在远处跟寨子里的姑娘谈酿作花蜜的双鲤也听见大动静,扔下手头的罐子家伙,撸起袖子跑过来,吆喝着:怎么着?要打架?
    就在乔岷和晁晨面面相觑时,孟不秋已一个腾挪,跃至白星回身后,单手擒住他的右肩。白星回平日老实,发起浑来却是个犟脾气,只顶去一句我自己找人说,便是要抄家伙交上手。
    这时,一道探问的男声,截住了两人的动作
    孟族长?
    白星回和双鲤纷纷回头,只见鼓楼和禾仓后头走出一男一女,迎面而来。
    发声寻问的男子,身着纸棕色的无祛八宝七珍纹长衫,头戴一顶透纱珠缀的笼冠,脸盘子生得方正,一双黑眸炯炯有神。身旁的女子肤色黝黑,但面貌精神,尤其是眼角高吊,瞧着十分精干,虽梳着中原常见的妇人发髻,但穿的却是极具滇南风格的短打。
    是晏弈,晏家家主的过继子。崔叹凤攀着阑干,远远辨出来人。
    晏家老宅在临川,与洞庭不过几郡之隔,晏家太老爷那位能顶半边天的正房娘子,殷老太夫人给气成脑卒中后,无法自理,一直卧病在床,近些年几次病情反复,他曾跟随医庐长老来来回回出诊过几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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