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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回 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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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妪气愤不过,见自家娘子坐在塌边,壹派娴静乖顺,心中更是难受。海棠见可妪面色古怪,担忧道:“出了何事?”

    可妪状做轻松:“也没什麽,只不过府中连日多事,管家公贴些符箓去去晦气罢了。”

    海棠笑了:“这符箓贴到方士门前了?”

    可妪语塞,竟说不出宽慰的话。

    海棠却没有再纠结,突然又想到些什麽:“可妪,你帮我做件事。”

    “娘子说。”

    “你帮我去买些芙蓉糕来,方士这几日胃口都不好,他貌似爱吃此物,或许便能多吃些,你帮我从外头带些回来,待今後我再将钱予你。”

    可妪有些犹豫,片刻後才点头称诺,随即转头出了门舍。

    那厢可妪刚走,宁乔後脚便回了来,倒是巧了。海棠见其抱着壹把木琴,奇道:“哪儿来的琴?”

    “路上恰碰见廖慎,他赠予我的。说是从白州带来的,新作的,更难得的是做工优良。”

    海棠来了兴趣:“给我看看。”

    琴被摆在案几之上,海棠擅笛,但她更好琴,只是好琴难得,她许久没再弹。现见此琴品相不凡,已是露出喜爱之色,伸出壹指抚了抚琴弦,音色悠然低沈。她又试了几个音,琴带魂出,清如溅玉,颤若龙吟。

    海棠赞道:“真是好琴。”又擡头看向宁乔:“你拿了我的竹笛,我可以不要你还,但你得拿此琴与我换。”

    宁乔心道:倒真的半点不肯吃亏。

    他又看了看琴,这琴倒与她相配,遂点头应允。

    海棠很是开怀,壹下便来了兴致。前曲壹出,宁乔不由得怔了怔,随後却释怀,合着音轻声吟唱:“风雨凄凄,鸡鸣谐谐,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是壹首情歌,讲述的是壹名幸福的女郎在恋人冒雨不期而至时惊喜莫名的心情。壹曲方毕,弦间颤颤。哼吟悠然,情思绵绵。

    海棠叹息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你说,她是用如何的心情向自己的情郎写出这句的?”海棠的这个“她”,说的是裘婵。那张花笺上写了这首词,相约情郎戌时三刻在雅室会面,落款“婵”字,那女郎必是想用这花笺相告秦克,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书房之中。

    宁乔之前看到这个花笺便想到了之前在鬼间所见所闻,此刻却不便说。他沈吟片刻道:“我今日又同秦少将提了换魂之事,他似乎已经从那灵魅处知道些什麽。他认为那灵魅便是裘婵,他对你有愧,却愧不及裘婵。”

    “这是自然,青梅竹马,情谊自然非旁人所能比拟。可壹朝变成继母继子,若说这其中没有问题,我都不信。”

    宁乔却道:“他之前弃你,却不是这个原因。此人心思太容易变化,实是难猜。”

    “猜他心思做甚,我如今便只是想赶快拿回身子,离开此是非地。”海棠原本是想慢慢看着秦超被折磨致死再离开,可是秦超现在活死人的模样她看着也有些乏味,况且她还有更想要的东西。这般想来便笑意盈盈得看向宁乔,此郎君如玉,足以令蜀郡所有女郎心慕不已。

    宁乔听完话心下不由起了壹丝怜惜之情,察觉到海棠的视线,并未多想,疑道:“怎麽了?”

    “传闻卫阶游历蜀郡时,不免遭众女郎围困堵截。宁方士此般容止,想必景象更甚。”

    宁乔听出了壹丝促狭之意,竟不知她如今还在调笑别人,只摇头无奈:“娘子又将我打趣,我区区壹方士,如何比得过卫郎君,更何况他是成都王司马颖的连襟,在他的地盘,娘子得慎言。”

    海棠微笑点头:“是,海棠说错话了。”

    这般乖顺,竟让宁乔有些不习惯。

    果然,此女又道:“方士见我如此恭维,可愿将实情同我提壹提?”

    “什麽实情?”

    “自然是裘婵成为秦克继母的实情,方士刚才每每提到此事便转移话题。我如今身处险境,方士不肯对我实言,我如何能够安心。”

    此女心思竟如此通透,宁乔心中惊叹,只得道:“也罢。这却是机缘巧合,我曾在鬼间中看到壹幕旧日惨剧。壹名女子在雅室被秦超所迫奸,我原不知是何人,後来才知道是裘婵。此事有损女子名誉,我原不愿说,是怕亡者不安息。”

    海棠恍然,只觉得叹息不已:“竟是如此,壹代巾帼佳人却是这般下场。她必爱极秦克,否则情思如何会化灵。但以秦克为人,想必也只能放手,说不定还会劝解她顺从自己的父亲。”

    “娘子真是了解秦少将。”

    海棠看了他壹眼,有些不解道:“我想问问方士,你既然知晓秦贼所作所为,便知此禽兽理当该死!为何要阻我?”

    “我虽不知你们有何恩怨,但他实不该死在你的手中,你手中戾气越重,今後果报也会越重。”

    “哦?”海棠嗤笑壹声:“那麽,方士竟是在为我考虑?真是好心肠!”

    宁乔从未见过海棠有如此波动的情绪,壹时有些无措。海棠感觉到自己情绪的外露,也有些不自在,便转身往里间行去。

    “海棠!”宁乔喊住了她:“别做傻事,好麽?”

    海棠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宁乔没有提及院子里贴符箓的事情,海棠也没有问,可她没想到宁乔动作竟这般迅速。傍晚便有奴仆来报信说那个“海棠”疯癫起来打伤了秦克,海棠本想跟着宁乔去看看,宁乔却将她留了下来:“这里有生犀香,能护你魂魄,千万别出此门。”

    海棠顿了顿身子:“也好。”原来竟是这生犀香将她“困”在房中,难怪每次离香稍微远些就觉得精力不济,若是没有宁乔,她此刻恐怕已不知生死。昨夜她翻看宁乔的书简,方知离魂时间不能太长,第三夜必入鬼间,看来秦克也不知是从哪儿知晓的,觉得三日就能“摆脱”了她,可以从新以他的意志再塑造壹个“海棠”,所以才能对她这般决绝。

    她何尝不知秦克所求,只是她亲缘难断,情爱无求,只能负了他。如今看他对自己的壹番做派,这情债欠还,也便两清了。

    宁乔赶到时,秦克已是浑身鲜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身边围着巫医仆从,正在包紮伤口。小鬟看到了他,便哭着来与他说:“方士,我们娘子疯了,伤了我们少家主好几处,你帮帮我们少家主,灭了那个祸害吧。”

    宁乔看了看秦克的伤势,看着吓人但都是皮外伤,那“海棠”还是手下留情的。他闭了闭眼,问道:“你家娘子现在何处?”

    小鬟呜呜哭了起来:“她在府里打伤好几个侍卫,我也不知去哪儿了。”

    宁乔想到壹处,转身疾步往雅室方向奔去。行至壹回廊,便听到从雅室传出的唱吟,他慢慢放缓了脚步。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海棠喉间伤重未愈,灵魅用着这个声音唱词,粗砺嘶哑,刺耳却显得更为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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