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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为何那样 第1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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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清忍不住说:“你要伪装成忠心耿耿的样子,去同那样的人周旋么?宗主的要求太严苛了,谁知道他会要你做什么,我们到时候再同她谈判……”
    “那样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师父他,的确等不了那么久了。”少年的声音从胸腔中传出,震得她鼻子发酸。
    “师姐不相信我吗?”他叹息着,“我不能为你这样冒险一次吗?”
    “公主的目的同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她那条路上势必会杀掉一些我们想杀的人,梅均、梅书平、还有……”
    清清接过他的话:“还有那个要找上你的人。”
    她仰起脸,却只能看见少年清瘦的下颌线,她迟疑道:“但他毕竟是……你真的……”
    裴远时看向远处,他声音冷而淡:“我不认所谓骨血,更不会信任一个毫无担当的男人。”
    “让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嫁给部下,自己偏安一隅,等着坐收渔利,”他轻哂,“所有悲剧都来源于此,我只感到恶心。”
    “我甚至恨,不能直接结果他。”
    他有这样的想法,清清是一点不意外。
    不愧是她喜欢的少年,沉默而笃定,骄傲又坚韧,他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心里却全是火炬。
    她摸了摸他的脸:“那我们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了。”
    回应她的是骤然收紧的双臂,和深到让她窒息的长吻。
    三日后。
    一封缀着金粉花纹的信笺被送到苏府,上面书着邀请的字句,是请府上两位昆仑仙师进宫,帮长平公主治治心悸之症。
    信上特别说了,二位不必作道人打扮,只着常服便可,公主不喜白色。
    苏松雨早被告知一切,事已至此,他已经被深深拉入贼船,后悔只是徒劳了。
    哀叹着,又探望了卧在床榻上的老友,他叫来忠仆,吩咐帮二位仙师准备点入宫的行头。
    “到底是公主的贵客,可不能寒酸了!”
    软软长长的发丝挽成双髻,用青色丝带绑着,又缀上两朵金丝缠成的铃花。藕粉色的裙,轻紫色的衫,绫罗鞋面上还装饰着缠枝花纹。
    清清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半晌没有说话。
    一旁的侍女忐忑起来:“仙姑可是不满意?”
    清清回过神,宽慰一笑:“没有不满意,你手艺极好。”
    侍女于是放了心,又上前帮忙紧了紧发髻,理了理裙带,才终于告退。
    清清仍是看着镜子中的少女,素净的脸颊,黑而弯的眉,微微动弹,头上的铃花便跟着轻颤,闪烁出碎金般的亮泽。
    她抿着唇,轻轻一笑,于是镜子中的女孩也跟着笑,笑容中有些羞涩腼腆,像长安可以见到的,在无忧无虑中长大的女孩。
    如果一切没有发生,她是不是会像现在这样,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珠玉金银,坐在漂亮精致的宅院中,看着风轻飘飘吹过花园,心里只用烦恼跟春天有关的事。
    于是清清便回忆起,在来长安的船上,她枕在少年膝边,他一边抚摸她的头发,一边突然发问,问她喜不喜欢珍珠。
    自己怎么回答的?当时听着水声,享受着温柔的触抚,她懒洋洋地说:“还是透花糍要好一些。”
    这不是假话,但他那个问题,是不是同她现下的感慨有关?
    少女提起裙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迈下台阶,走到盛开着茉莉栀子的庭院中。
    日光亮亮地洒,小巧洁白的花瓣被掩映在绿叶中,她绕过这片芬芳花丛,看到了花丛背后的少年,他好像已经站在那等了许久了。
    他望过来,定定地注视她。
    清清忍不住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穿锦袍,深色的织锦长袍,腰上系了云纹腰带,虽然没挂玉,但更显得更加英挺卓然。
    他说从前在校场,有小姑娘送他荷包香囊,如果当时他是这副模样,那再多收几个,也算是正常。
    裴远时走过来,他眼中的惊艳毫不掩饰,但在他将那些赞美说出口之前,清清却抢先开了口。
    女孩笑眼弯起,是俏灵灵的美丽:“我不喜欢珍珠。”
    少年一愣,接着露出无奈的笑。
    他牵过她的手,低声说:“那我给你找来比珍珠更好的。”
    声音飘散在风里。
    在晴朗的夏日午后,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朱红色的深墙,来到一处幽深曲折的花园。
    花园之中,身着绯衣的女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屏退了下人,他们交谈了许久,伴随着轻暖和风,和阵阵鸟啼虫鸣。
    从大体计划,到时间安排,蒙阶盖丽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桩桩件件都尽数告予了他们。
    “既是我船上的人,这些事没什么好遮掩的。”
    她一面这样慵懒地说着,一面又如谈论家长里短一般,将皇室秘辛,朝堂争端都透露了个大概。
    “梅均已经等不住了,他前些日子派了几个最得力的杀手去温泉行宫,我那可怜的老父亲,这回应该是凶多吉少。”
    “圣上一死,便是图穷而匕见,太子势必卷土重来,而梅均也不会闲着,他们的拉扯才刚刚开始。”
    “他们有兵权,有支持者,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我现在还差得远,连法力都使不出。要在这种境地里杀出一条路,那是条地狱路……我想要的,就是在这般陷境中走出通坦路途。”
    她目光从二人身上一一扫过:“而你们——”
    “一个向往自由的女孩,在见识了天地的广阔后,还会只喜欢这个少年郎么?”
    “一个隐忍沉默的皇孙,拥有最名正言顺的血脉,还能驯服天底下最坚不可摧的军队,到那时,你所图的,还仅仅是现在这样?”
    清清却说:“我们还没替您进行宏图大计呢,现在就要将我们策反内讧吗?”
    以玩弄情感为乐的女子,在这一刻露出一切尽在掌控的笑:“无论最后如何,我都不会吃亏的。”
    她眨眨眼:“我是太久没有见到这么鲜活的灵魂了,虽然伤痛和悲怆的情感更适口,但你们,尽量也不要叫我失望哦?”
    他们又说了许多话,到了最后,甚至只有闲聊。
    蒙阶盖丽似乎很享受这种交谈,毕竟世上知晓她身份的实在不多,而她正好又对他们很感兴趣。
    终于,当夜鸦立在屋脊上开始鸣叫,女子骤然住了口,她望着天边翻卷着的云霞,竟是出了神。
    “你们该走了。”
    良久,她脸上缓缓浮现出隐秘微笑。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清清很快明白了这句话中的意思。
    她前脚走出宫门,立刻就听到兵甲撞击着的沉沉声响,宫中紧急列队,似乎进入了防备状态。
    回到苏府后,本该在府内的少卿却不见踪影。
    后半夜,大门被叩响,一个高大清瘦的男子疾步走近,他的面容同裴远时有几分相似,他看着从未谋面的儿子,脸上是逼真的哀戚和懊悔。
    灯影重重,她听见少年轻声唤了句:“父亲。”
    这声话音犹如拉开序幕的号角,在接下来的上千个日日夜夜,他将与谎言为伴,直至这个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倒下。
    宗主说的没错,这是条地狱道,道路上危机四伏,遍布血腥和杀意。
    这对宗主来说,是游戏与挑战,但对他们来说,是苦苦挣扎着的一线清明。
    他们相信路那端会有光亮,所以毅然决然地踏了上去,并且不曾想过回头。
    这条路太险,又太窄,窄到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而行,窄到他们来不及进行一场体面的告别。
    只有临走前,少年向她投来的,深深的一眼。
    他们来不及说的话,来不及做的事,在道路的彼端,终究会得以继续吧?
    只有怀揣这样的信念,在分别后的时间里,才不会太过孤单。
    他们的确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面。
    第129章 清远(中)
    清清时常会想起他们分别的那个夏夜。
    裴远时同男人在书房内说话,她就在外面的花园里等他。
    夜风轻送,白日的暑气被一点点吹散。她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用手撑着下巴,偏过头去看少年投射在窗边的剪影。
    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着薄薄雾气,隔着声声虫鸣,去描摹他的影子。
    从山峦般的眉骨,到险峻的鼻锋,最终落到流畅清瘦的下巴,她的指尖从这些起伏上滑过,在心中微微叹息。
    他的侧面有种锋利的漂亮,因为年纪与境遇的关系,现在并未过多显现。人们见了他,只会觉得是个俊美清爽的少年,但稍微有些沉默,有些内敛。
    但她知道,他本不该是这样。
    他也应当是打马经过朱雀街的五陵年少,手指能持剑,也能执笔,胸中有热血,也有执愿。随便在晴朗朗天色下一站,便是英气卓然的少年模样。
    他同好友在校场中骑射追逐;和家人在九月登上层林尽染的太微山;在春日的雨丝中走过芙蓉池,池边柳条垂落在他肩头,或许还会引得一两个姑娘的回眸。
    他本应活得这般明朗,这般坦然。
    但造化终究是残忍。
    敬重的父辈倒在污名之中,视为亲长的姨母为救自己而死,他死里逃生,跋涉千里,却得知自己连出生都是场不包含任何祝福的筹谋——
    生父造下了所有恶,而他却要毕恭毕敬地垂首,扮作一副孺慕模样。
    名为命运的翻云覆雨手,它将他身上本有的张扬寸寸洗去,把他曾有的信念慢慢摧毁,一记又一记重击压垮他的身躯。
    他在层层暗色中哑了声嗓,敛去本来的锋芒,只余无尽沉默。
    少年从重重杀伐中走出,在人生至暗时刻行到她身边,他们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有过片刻的、触及灵魂的触碰。
    然后很快就要各自分别,奔赴不同的未来。
    人生如逆旅,他们是仍需游荡的旅人,他走了那么远,跋涉过数不尽的山水,而她却只能这么短暂地,握一下他的手。
    或许有些时候,短暂和永恒也没有什么差别。
    正如夜风在此时呈现出的无尽温柔。
    它绕过花丛,为女孩带来淡淡香气。它轻拂过她的手指和耳际,像无声的安抚。它最终停留在她眼角,帮她一点点拭去湿润,像拭干花瓣上的露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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