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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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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二忽住了口。
    不知是不是江景行毒害太深,谢容皎这个从不知人情世故的竟会意取出一颗珠子,冷淡道:继续。
    那颗通体莹润无暇的明珠圆滚滚落到满是灰尘脏垢的桌子上,平白让人生出明珠蒙尘的惋惜。
    先前看他们三人中两人均生得一副顶顶罕有的好相貌,观其衣饰气度就不是什么缺钱的主儿,另外个剑修衣服有碍观瞻些,修为却是实打实的。叫送往迎来旅人无数的店小二一个激灵,忙不迭迎了上去献殷勤。
    看来殷勤是没现错。
    他乐得慌,更打起精神卖弄,刻意压低声音道:郎君出手厚道,我也没脸坑你们。实话相告吧,但凡是对北荒略知一二的修行者和商队,是万万要绕开玄武城的。
    因为那里呀闹鬼,可出过不止一桩人命官司。
    闹鬼?
    鬼怪一说,如有生魂执念极深,怨念极重,恰巧躲过地府差役,也是有的。
    只是这类鬼怪,祸害一二凡人已是顶了天,修行者满天下乱跑,多半是没活成已被见义勇为之人打包送去佛宗超度的了。
    谢容皎定了定神,饶是他定力素佳,情感不露,犹不可置信。
    大乘剑修折在闹鬼上面?
    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大乘剑修不要面子的嘛?
    第34章 北狩(十二)
    谢容皎冷面惯了, 虽说惊讶于玄武城儿戏般的闹鬼,神情变化仍是细微,但小二能在北荒凶险之地干了那么多年数,察言观色岂能没有两把刷子?
    见状心中暗自一喜, 把两人认作是来北荒闯着玩玩的贵家子弟,全仗着一身好运气和随行剑修称得上不错的修为活到现在。
    要不然哪怕是随便抓个修行者出来, 凡是胆子大点的, 哪有怕鬼的道理?
    这帮子靠出身吃饭的蠢货,说是北狩, 还真把北狩当成在自家猎场打猎般轻松自在了?
    不管他心里如何看不起两人,面上恭恭敬敬的不出半点错漏,言语更夸张:三位客官莫非有所不知玄武城闹鬼一事?这事儿在远近传得沸沸扬扬的, 据说折在城中鬼怪手里的可不乏修行者啊。
    江景行嗤笑一声, 拿剑鞘戳了戳李知玄, 一副眼高于顶的姿态:你别诓小爷。玄武城中鬼怪再厉害, 能厉害得过修行者去?我家护卫这名副其实的剑修在这儿杵着呢, 能出什么大事?
    李知玄硬着头皮,按江景行的戏路抽出剑来,僵硬道:什么妖魔鬼怪, 通通来我剑下走一遭再说。
    谢容皎没眼看。
    好在李知玄模样尚算周正, 这老实孩子的语气因为紧张太过显得硬邦邦的,修为倒是实打实, 也可过度引申理解为剑修不近人情的冷酷作风。
    真是活该去送死。
    小二赔着笑脸:是是是, 小的眼拙都看得出来剑修前辈厉害得紧, 想来三位去玄武城是如入无人之地来去自如了。
    他见那位携着满身出尘清贵的红衣公子淡淡问道:照你说法,玄武城鬼怪一事动静甚大,危及民生,怎么不见玄武城主有所作为?
    从前没人这样问过,小二被他问得梗了一梗才说道:客官想得深远,小的从没那么想过。不过啊那鬼怪说来奇怪,从不挑城里住民下手,兼之本事大,想来城主府一半懒得管,一半管不了吧。
    谢容皎微微扬眉,即使极有君子风度地对玄武城城主府作为不予置评,其间的不赞同却是骗不了人的。
    江景行忍不住感慨一声:果然是一丘之貉啊。
    谢桦和玄武城主两位,连手法都如此相似,不勾结在一起简直对不起上天冥冥注定的缘分。
    李知玄是个老实孩子,没想那么多,闻言脱口而出:大乘期的玄武城主奈何不得,那鬼怪当真是极厉害了。、
    不过也是,倘若不是极厉害的鬼怪,怎么能累得他师父命丧城中?
    思及此处李知玄心情低落,面上现出几分黯然之色,饭也懒得扒拉了。
    晚上多加留神,店家恐要对我们下手。三人上楼进了同一间房间商量玄武城事宜,江景行最先开口提醒李知玄,他选择了种好听点的说法,由衷道,你能活到现在真是福大命大。
    李知玄羞愧低下头:让前辈见笑,我一路上实则遇到不少难关,不算是福缘深厚之辈。
    谢容皎贴心为他翻译:师父说你能活到现在不容易。
    就凭他那作死劲儿。
    谢容皎风度不差,没法做到姓江的见谁损谁的缺德劲儿,索性掠过下半句。
    许久未见的谢容皎式直接。
    江景行心酸地想,自与剑门同路而行来,阿辞为隐瞒身份又不愿说假话之故,身份颇多顾忌,有违他本性,一定憋得好辛苦的。
    他内心深深自责。
    殊不知放三个月前,谢容皎若愿意说话前多加润饰修色一番,他能高兴得跑到凤陵去和谢桓彻醉他个三天三夜。
    有时候自作自受吧,真没法怪旁人。
    李知玄义愤填膺:不想这客栈居然是家黑心的,不知来来往往坑害过多少过路旅客。
    应该也不多。江景行不爱做点拨别人此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李知玄特殊,他愿意多说两句,在北荒愿意投宿客栈过夜的人身上多有两把刷子,安全起见,店家不敢惹。是你方才在谈及鬼怪时露怯了。
    他当然厚颜无耻地把明明是他和谢容皎露富招来的眼热一节隐去了。
    眼看李知玄要把头低成鹌鹑,恨不得跑外面直接埋沙子里才一了百了,谢容皎看不过去,揭穿江景行:李兄不必自责,是我先露富,师父又故意装出那副做派,无论你如何表现,少不了人觊觎的。
    江景行:...
    行吧,谁爱点拨谁点拨去。
    他当然不讲道理地迁怒了李知玄。
    他听到谢容皎说:小心为上,为防夜晚商家异动,李兄不如与我和师父同房略作调息休整,以免意外。
    李知玄其人,不止是江景行忍不住要点拨两声。
    考虑到他路上一见魔修冲得比谁都快,甚至谢容皎这个比他高一整个境界的未必追得上他,谢容皎深深赞许江景行所说。
    李知玄活到现在是福大命大。
    行吧,没法和阿辞一起愉快地八卦下玄武城主的事情顺带骂他两声了。
    江景行又给李知玄记上一笔。
    人活久了不免要越活越回去,江景行全然不记得换作以前,玄武城主就算是主动来给他送人头,他也懒得多说一个字。
    亦或许叫他心生期待的根本不是八卦玄武城主顺带骂两声,而是和谢容皎一起这件事本身。
    果不其然,等子时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准时得像是专在心里记着数掐着点来的。
    往日冲得比谁都快的孤胆剑修李知玄此刻牙齿有点发颤:是不是店家动手了?
    谢容皎不解他前后鲜明反差,倒很为他终于打架前先发问欣慰:应是的,开门一看即知。
    他起身拉门,一剑轰开房门对谢容皎而言是易如反掌之事,只是确定不了对方恶意之时,先礼后兵总是不错的。
    白天招揽他们的小二身形面容再无遮掩。
    客栈粗陋,为节省灯火故,外面黑洞洞不见五指一片,只有他们屋内的灯火透过门框映出来,模模糊糊照出小二大致的轮廓,明暗不定,独独他眼里贪婪精光倒映烛火,亮光摄人,在黑暗中诡异莫名。
    李知玄双腿跟着牙齿一起打颤。
    江景行看在眼里,有意无意说了句:说来玄武城闹鬼,鬼怪料来是形容可怖,骇人非常了。
    这下李知玄连剑也握不稳了。
    谢容皎的心理素质显然非常过关,一点没受玄武城虚无缥缈的鬼怪影响,冷静问道:前夜所来何事?
    小二森然一笑,面容狰狞:自然是为了索命!
    李知玄差点腿一软倒在地上。
    小二比他倒得更快。
    他喉间被一道剑气贯喉而过。
    谢容皎提剑,环视四周:出来!
    他一扫即知埋伏之人方位,自觉不用劳动对方现身,补了一句:不出来也行。
    他的剑比说话更快。
    没等对面唾弃少年的出尔反尔,摇摆不定,剑气如游龙流走飞驰,客栈乍然亮堂,好让人把他们死前惊恐不定的表情看个分明。
    要不是在江景行面前,顾忌着自家师父声名不能堕,李知玄真想像他们一样瘫在地上一了了之。
    剑气归位,镇江山入鞘,客栈复又昏暗下去。
    昏暗不下去的是住客们蠢蠢欲动的心。
    说真的,北狩时魔修血孽滔天,天理难容不假,若把九州修行者当作善男信女,未免想得太简单。
    这所客栈是荒原中为数不多的供人休息补给之所,要价高昂,经年所积钱财丰厚,足够让人搏一回命。
    下一刻自客栈不同房间里四面八方而来的法宝灵光简直耀花人眼。
    更难得的是他们不止去一个方向来,去的亦不是同一个方向。
    有人想争夺客栈所积财宝,争先恐后欲从攘攘人群里杀出第一;有人想向客栈背后的大乘部长示好,打算捉住谢容皎一行人去换个对自己有益的事物。
    也令人哭笑不得,李知玄竟对当下场面更亲切熟稔些,腿也不软了,手也不颤了,拔剑准备开打。
    江景行不动如山,空气无声凝重起来,似其中有千万浩然剑整装待发,直接准备连客栈带远方的大乘一起轰了算。
    他毫无坏北狩规矩的心理负担。
    比起杀部首来,坏一次北狩的规矩算什么大事?要坏一起坏个干净,彻底搅浑这一池水。
    谢容皎回身按住他,眉目在灵光下干净明彻:师父,我有点失望。
    不是失望魔修的有伤天和,丧心病狂。
    不值得。
    不是失望他人的明哲保身,见死不救。
    没道理。
    是失望该讲道理的人的不讲道理。
    所以这次,我来出剑。
    言语上的道理讲不通时,该用剑讲。
    第35章 北狩(十三)
    谢容皎以青冥天下起手。
    若以人讲道理作比, 镇江山该是人中的第一流辩手,浩然剑该是辩论时的第一流辩术。
    这还讲不赢简直没有道理。
    所以无需谢容皎费心该用哪一式收尾,地上的人已然倒下一片。
    江景行瞥到谢容皎神色,心下忽生烦闷。
    他年龄不大, 经历着实丰富,人间善恶冷暖尽数转了一圈, 深知这世道绝不是全然好的, 美的,光明的。
    为官的为了往上爬, 先丢掉他们的清高风骨,再抛弃他们的糟糠之妻,老父老母, 最后唯一的为民谋福的坚持也输给穿朱带紫。
    毕竟举世皆浊, 众人皆醉呀。
    修行者为了往上爬, 父母亲人, 男女之爱, 同门手足之情,皆视作修行路上的累赘,为了对得起他们为他们的大道付出之多, 自觉尊贵有别于凡人, 稍有不顺眼的随手打杀多了去。
    说是断情绝爱,心里没放下往上爬的执念, 享受着把人踩在下面的快感, 算什么断情绝爱?
    可笑之极的丑态而已。
    为官的, 修行的,求财的,求的到头来竟是殊途同归,全是往上爬这三个字。
    等教谢容皎的时候,江景行像天下所有溺爱孩子的长辈一样,一边唠叨着玉不琢不成器年轻人一代不如一代,心想少了世道打磨怎么成;一边为了哄孩子吃口饭恨不得直接给他跪下,自觉把路给他铺完才算有点担当。
    纠结来纠结去,趁没把自己搞成精神分裂之前,江景行终于决定顺其自然。
    好的要见,坏的也要见。
    于是谢容皎逐渐长成少年,爱春花秋月,也愿意拥抱明月清风。
    江景行维持了十年的顺其自然,自觉心态良好,堪为人师楷模。
    就是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恨不得把让谢容皎烦心的一个个锤过去,让他们永远别出现在谢容皎面前了。
    江景行沉默了一会儿,默默把症结归到夏天时人的脾气总是格外暴躁点上面去。
    全然忘记他所处的北荒与九州四时颠倒,寒冬凛冽。
    寒暑不侵的圣人之躯就是有资格任性。
    谢兄出剑真快。李知玄挠了挠头,我都没来得及动手。
    看他垂头丧气,耷眉落眼,谢容皎失笑,不快减去少许,不想李兄如此好战。
    论起爱打架,方临壑都不一定比得过他。
    毕竟方临壑只求剑道,而李知玄是有架打就兴奋不已。
    不想李知玄道:我也不是好战,不过刚才一场确实很想打就是了。
    他微感郝然,似是怕谢容皎取笑于他,不瞒谢兄说,我就是觉得刚才那事不对。我知道事上有很多不对的事情,有的离我万里之遥,有的牵扯太多,不是我能管的,我根本没法一一管过来,我也不去多想,自寻烦恼。
    可是像刚才的事,在我身边发生,我能管,那就是老天要让我管这件事情。哪怕丢了性命呢?我定要管一管,否则心里怪难受的。
    他自小跟着铁匠学剑,铁匠是个粗人,只会打铁和练剑,李知玄比他好点,仍未读过很多书,也不知如何用动人辞藻把憋在心里很久的想法描绘出来。
    他拼拼凑凑吐出闷了很久的话时,心神舒畅,甚至顾不得谢容皎也许会取笑他。
    谢容皎不语,向他长长行一个揖礼。
    原来远至北荒,天地间仍有浩然气。
    得益于剑门的两张身份度牒,两人成功以高山和江镜的名头进入玄武城,俨然是来玄武城置办商品的富家子。
    入玄武城后,谢容皎有一瞬的错位之感,仿佛他身处的不是风里都带着粗犷气息的北荒,而是跨越万里之遥,置身江南。
    说书先生的评弹声咿咿呀呀传遍大街小巷,虽至寒冬,犹有小娘子们娇声软语,衣裙鲜丽,直把冰也化个窟窿,融出春暖花开来。
    街畔两侧铺子热腾腾冒着白气,叫骂声不绝,酒楼人家高矮不一,却皆飘来勾人香气。虽无江南岸边见惯风月的柳树,却挂满高悬灯笼,形态栩栩,精细到了流苏尾巴,晚上一旦点亮,料得夜夜胜过元宵佳节。
    连扔给江景行的鲜花帕子也绝不比江南少。
    饶是玄武城主满身疑点,谢容皎仍不禁怀疑能将玄武城治理至此的人物,竟真会得谢桦相托,放任玄武城闹鬼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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