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小青梅(重生) 第105节
初心。
朱毓成出身寒门,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他出生的那个小县只是一个清贫的不起眼的小城镇,那儿民风质朴,邻里之间虽偶有口角龃龉,可到底是称得上和睦的,一家有难万家帮。
最重要的是,那儿的县令县丞个个都是好官。
政治清明,民风纯朴。
生活虽贫苦不富庶,可日子不难过。
再是贫苦人家的小孩儿都能上学堂,朱毓成参加乡试的花销都是县老爷与好些县官一人一点银子凑出来的。
朱毓成的初心大抵就是成为那样的父母官。
爱民如子,为民请命,以百姓的安居乐业为己任。
思忖片刻后,他道:“为官者,自是要忠君、爱国、爱民。”
“那若是有一日,君权与你想要守护的黎民百姓起了冲突呢?”霍珏双手交叠,置于腿上,面色肃穆道:“前朝献帝沉迷于丹道,利用无数童男童女之血炼制丹药,最终不仅自己得了疯症,还毒哑了自己的女儿。那时天怨人怒,民不聊生,这才有后来大周皇帝的揭竿而起。”
“若是有朝一日,我们效忠的皇帝要虐杀我们要守护的百姓,次辅大人,你会选择维护谁?”
月朗风清,金黄锦簇的桂花香飘十里,在夜色里恣意绽放。
细小的花瓣被风一吹便徐徐落地,马车的车轱辘一压便零落成了泥。
霍珏坐在马车里,望着窗外花灯如昼,黑沉沉的眸子慢慢扫过公主府大门外的两尊瑞兽石像。
此时的公主府里,金嬷嬷正在给惠阳长公主绞着湿发,道:“公主昨日才洗过发,怎地今儿又洗了?马上天气就要转冷了,可得仔细些,莫要着了凉。”
惠阳长公主道:“今日入了宫。”
金嬷嬷叹一声。
今晨都察院的那位鲁都御史忽然登门拜访,与长公主在书房里也不知说了什么,弄得她一整日魂不守舍的,后来还提着酒进宫去。
鲁都御史是驸马的老师,很得长公主的尊敬。可七年前,自打驸马出事后,长公主就不再同鲁大人往来,也鲜少会入宫。
她将自己困在这公主府里,每一日都崩得极紧。
金嬷嬷不知长公主在乾清宫与皇上说了什么,只知道她出来后,那根绷得紧紧的弦似乎松了些。
金嬷嬷正想着,手上忽然一热。
惠阳长公主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嬷嬷莫要担心,鲁大人今日过来不过是告诉我一些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一些事,我本该一早就去做的。如今虽然晚了,但至少我去做了。”
金嬷嬷低头望着她奶大的姑娘,屋里明亮的灯火落了几缕在她眸子里,那双死寂了许多年的眼眸似乎……终于有了光。
金嬷嬷喉头一哽,低声道:“老奴不担心,老奴什么都不问,老奴只要公主活得轻松些,松快些,便心满意足了。”
……
八月十五一过,盛京的天气果真凉快下来。
到得九月初,夏日里那些绿油油的树叶都要被习习凉风吹黄了边儿。
秋天自是要吃桂花糕与螃蟹的,今日明惠郡主和薛莹要来酒肆吃酒,姜黎见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好,便提着满满一大篮新摘的桂花去了酒肆,酿了些桂花酒,又做了些桂花糕。
明惠郡主与薛莹一进酒肆便闻到了甜腻腻的桂花香了。
薛莹是个嘴馋的,见着了那一碟子桂花糕,早就忍不住了,笑眯眯地望着姜黎道:“阿黎,这桂花糕怎么闻着比宫里御膳房做的都要香?定然是很好吃的罢!”
明惠郡主瞧着薛莹那副嘴馋难忍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拿蒲扇轻敲了下她的肩膀,戏谑道:“今儿倒是忘了带个铜盆来,好给你接接口涎。”
薛莹瞪了瞪明惠郡主,道:“好你个明惠,别同我说你不想吃?再说一会我连你那份也吃了!”
明惠拿蒲扇掩嘴,正欲开口,忽见两道高大瘦削的身影从一侧的厢房里出来,忙抬眼望了过去。
来人是两个年轻的郎君,一人身着白色织金杭绸,头戴精致华美的玉冠,另一人则身着藏蓝色的长直裾,身上除了一个香囊,便无旁的装饰,连头顶都只用一根朴实无华的木簪馆发。
明惠目光微顿,宗家的那位孔雀公子她是识得的。可他旁边这位郎君,她分明不认识,但不知为何,她竟然觉着似曾相识。
第102章
明惠郡主那直白的目光, 姜令自是注意到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莫不是方才同宗奎哥学策论时,又把墨水沾在脸上了?
正想问宗奎一句, 便见他忽然正了正袖摆,上前一步,对着那两位小娘子拱手作揖。
“奎见过明惠郡主,见过薛姑娘。”
宗奎虽说从来不会同小娘子私底下有任何往来,可眼前这两位小娘子,一位是定国公府的薛莹, 一位是诚王唯一的女儿,明惠郡主。
俱都是身份尊贵的人,见着了不打招呼可不行。
明惠郡主与薛莹齐齐回了一礼, 很快便又听姜令上前道:“小生姜令, 见过明惠郡主,见过薛姑娘。”
明惠与薛莹都知晓姜黎有一个双胎弟弟, 也来过酒肆吃过几回酒, 但还是第一回 碰着姜令,自是挺好奇的。
明惠看了姜令半晌也就想起了为何觉着这年轻郎君眼熟了,这位可不就是御街夸官那日,小姑姑看的那个年轻郎君吗?
虽说她从来不干涉小姑姑养面首的事, 私底下还有些羡慕。
但是吧, 这位郎君既然是阿黎的弟弟,那也是她的弟弟了,可不能介绍给小姑姑的。
几人寒暄了几句, 索性便坐在一桌吃起了桂花糕。
杨蕙娘见他们几人聊得还算其乐融融, 便又差伙计给他们送上了不少招牌吃食。
什么贵妃鸡、醉虾、蒸螃蟹、卤鹅掌、熏压, 摆了满满一桌子, 好些菜品食单上根本没有,都是特地给他们做的,真真是丰盛至极。
这也是宗奎爱来酒肆的原因,想吃什么随时可以有,杨姨对他可关爱了。
哪像在宗家,不管是伯祖父宗遮,还是叔叔宗彧,都是不嗜口腹之欲的,日日都是寡淡到了极点的吃食。
姜黎望了望正在讨论是贵妃鸡好吃还是胭脂鸡好吃的宗奎和薛莹,又望了望被明惠望一眼便要摸脸的阿令,莫名觉着,自己坐在这似乎有些不对。
至于为何不对,倒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霍珏进酒肆时,一眼便瞧见了自家小娘子举着木箸,一会望望这边,一会又望望那边,很是有些迷茫的模样。
忍不住勾起唇,走过去唤了声:“阿黎。”
姜黎那双小鹿眼登时一亮,忙放下木箸,提起裙摆迎了过去,道:“事儿都办完了?饿了没?我让伙计给你加一副碗箸。”
霍珏摇了摇头,道:“我吃过了,鲁夫人方才留了我用膳。”
他今日一早便去了都御史鲁伸的府上,这会才回来。
霍珏自从中秋过后便忙得脚不沾地,常常是一早出门,不是去上值,就是去办事,休沐日也常常不在家。
姜黎也不问他是去忙什么,难得见他今日休沐能这么早回来,忙拉着他去了天井,给他泡了自个儿捣鼓出来的蜜水茶。
霍珏望着那一壶泡着黑枣、枸杞、桂花,还搅了一大勺蜂蜜的茶水,其实不大喝得惯。不过既然是阿黎做的,便也接了过来,大口饮尽。
“好喝吗?阿莹和明惠都说好喝。”姜黎眸子晶晶亮地望着他。
霍珏哪会说不好喝,从善如流地道了句“好喝”,那模样要说多真诚就有多真诚。
姜黎笑得眉眼一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道:“今日秀娘子没来酒肆上工,一个叫小月的娘子过来同我和娘说的。霍珏,你说——”
小娘子说到这,顿了顿,那双清澈的眼就那般静静望了他一瞬,“秀娘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霍珏微微一怔,未几,抬手掐了掐她略带担忧的脸,笑着道:“不会,秀娘子不会有事。”
姜黎闻言便松了口气。
今日那个叫小月的小娘子望着她们一脸欲言又止,看得姜黎心都提起来。偏生那会明惠与薛莹都在,她也不好多问。
霍珏放下手上的茶盏,不由得想起方才在鲁家鲁大人同他说的话。
“朱大人今日一早便去了和鼓街,他与齐昌林的发妻也算是旧识。想来由他出面,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合适。”
眼下定远侯一行人被定国公扣在了肃州,而秦尤与凌若梵也被褚世叔和沈听盯着,凌叡这半月收到的所有来自青州和肃州的消息都是假的。
甚至连宫里余万拙递出来的消息都是半真半假,凌叡要王鸾给皇帝下药,可王鸾如今有自己的打算,自是不会听从凌叡的吩咐。
凌叡被这一重重假消息包围,自以为胜券在握,这几日上朝连走路都带了风,看着朱毓成与鲁伸、柏烛的眼神更是带了点深意。
丝毫不知眼下盛京这一派平静祥和的局面之下翻滚着怎样的暗涌。
七年前,凌叡有心算无心,伙同大理寺卿魏追、兵部侍郎胡提、刑部侍郎齐昌林一起勾结北狄、南邵,给先太子府还有霍家、卫家乃至于定国公府薛家编织了一个大网。
如今,他们同样给他编一个网,同时还要报当初南邵与北狄祸乱大周、暗箭伤人之仇。
“凌叡卖国,七年前伙同南邵、北狄构陷先太子、卫太傅与霍将军谋逆。我本不想将你牵扯进这案子里,可既然齐昌林的发妻如今就在你妻子的酒肆里,有许多事兴许还要你去做,不得已只好让你参与进此案。”
“你放心,你是都察院的人,不管此事成不成,我都会护着你。”
“眼下恰好有一事想问问你。青州那里虽说有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在,但不管是我,还是宗大人、朱大人均认为应当再派一人前往。两位大人不约而同地举荐了你,他们让我问问你,你可愿意亲自前往青州一趟?”
鲁伸看着霍珏的目光十分温和。
宗遮与朱毓成齐齐推荐霍珏前去青州之事,他是一点儿也不觉着惊讶的。
这孩子年纪轻轻便连中六元,入京以来尚不足一年,便建下奇功,都察院交与他的事,不管棘手与否,桩桩件件都办得极漂亮。
才华有之,能力有之,还因着救了临安百姓而名扬顺天府,两位大人认为他能胜任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连鲁伸都觉着,青州之行,他的的确确是个合适的人选。
“监察御史在外,大事可奏裁,小事可立断。若情况危急,便是大事也可立断。你放心去青州,万事有本官与柏大人替你担着。待得青州与肃州事了,凌叡一党就算不能一网打尽,至少那几个始作俑者逃不过律法的严惩。到得那时,朝廷将会有不少人会被革职。值此用人之际,你若在青州立下功劳,定会得到皇上的重用。”
霍珏心思剔透,不过一个呼吸间,便明白了鲁伸这是在给他铺路。他望着须发俱白的鲁伸,很难说清楚浮在心底的究竟是何种情绪。
鲁伸为人刚正,忠君爱国,对大周当真是鞠躬尽瘁,连对待都察院的后生都可谓是用心良苦。
恨不能为朝廷为成泰帝多培养出几个栋梁之才来。
眼下一心要扳倒凌叡一党的这三位朝中大臣,宗遮忠于家族,朱毓成忠于百姓,而鲁伸,自始至终都是忠于君权、忠于皇帝。
此时三人愿意联手,不过是因着凌叡一党借着从龙之功,想要独断朝纲、鱼肉百姓,早已成了众矢之的。
然而凌叡倒下后,要让他们同心协力将成泰帝拽下龙座,却是不可能的。
旁的不说,就眼前这位鲁大人,怕是会第一位挡在成泰帝身前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