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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一个结巴子去赶集,他看到卖粥的,问,多少钱一碗?
卖粥的说,便宜了,一毛钱一碗!
结巴子说,我、我、买、买、买……
卖粥的以为他要买,马上利索地盛了一碗放在桌上。
结巴子这时才说出来,买、买不起!
讲故事的人还要补上重要的一句:那粥是不能盛出来哩,一盛出来不吃就坏了!
大家一阵哄笑。嘲笑结巴子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娱乐方式。大家一直如此,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只是继续编排,结巴买鸡,结巴买油条,结巴买米,结巴买冬瓜,反正买啥都要坏人家的生意。
小宁虽然基本不靠近这样的人群,但有时不得不在里面。比如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去割草放羊,就必须在一起块,其实有人和自己一起,她还是很有安全感的,似乎隐藏在群体中感觉就好些,这样该说话的时候就有人帮她说了。大家累了一块休息的时候,也会讲笑话,讲故事。大家多数时候也没什么好故事,也就模仿大人们扯些小孩子的家长里短,什么小红家娘跟人跑了,小三不想上学又挨打了,长富在学校偷东西,□□不好好上学初中就自谈个对象。这些离小宁都很近,又很远,想起说话,她就对什么都没了兴趣。她还敏感地猜想,她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大家也一样兴高采烈地说她因为结巴整天挨揍?
到了姥姥家,小宁就再没挨过打,她真的很感谢姥姥和舅。她只要好好干活就能平静地呆着。结巴是另一回事,和他们没关系。
一天,下雨了。姥姥突然叫小宁过来,手里提着一个扫帚。姥姥把拉到门后,倒拿扫帚,在小宁背上噼哩啪啦狠打了一通。一边打嘴里还咕哝着什么。
小宁吓了一跳。这是她进姥姥家的几年姥姥第一次打她。是因为三羔的事吗?
打完了,她吓得要死,抬头看姥姥脸上却并不是生气,而有点笑笑的。她结结巴巴地问:
啥、啥事……
姥姥不说话。听她说话,却叹了口气。
看来不管用,姥姥说。
后来她知道,原来姥姥听到一个治结巴的方法,在试验。
北方农民似乎也有不少治结巴的偏方。最常见的说法是,下雨天倒拿着扫帚,把孩子拉到门后边,用扫帚把在背上使劲打几下就好了。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谁谁家的小孩结巴就这样好的……
小宁就是这样被打了一次,但没有用。小宁当然明白,这样的奇思妙想是民间迷信的产物,类似巫术,实际是心理作用。结巴就是典型的心理问题,心理的根本问题得不到解决,做什么都没用。因为总有人嘲笑她,农村人在很多时候都不考虑别人的自尊。此时的小宁没有好转的可能。
二牛最喜欢学她结巴。只要有她在场,二牛就喜欢兴高采烈地讲结巴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结巴子和一个瞎子去赶集。走着走着,结巴看到路边上有一滩鸡拉的稀屎,咱们叫糖鸡轰。结巴子停下,指着鸡屎说,糖、糖、糖……
瞎子听见了,糖?在哪儿?
——当时农村还普遍吃不饱,能吃上糖是最幸福的事。
结巴还是指着地上,糖、糖、糖……
瞎子估摸好了位置,一手拣起来飞快地扔进了嘴里。
这时,结巴子才说最后两个字——鸡轰!
瞎子一下目瞪口呆。
二牛还非常夸张地拉出嘴歪眼斜舌头伸老长的表情,以示瞎子吃到鸡屎的难受。
大家一片哄笑。
这当然是在编排结巴的罪恶。
二牛见了她就要想方设法地讲一次。边讲边斜着眼瞄她。
她不能走开。她努力地微笑。装不在乎。装和自己没关系。
多少年以后,小宁上了大学又读了硕士,再读了博士,二牛就在小宁的博士时代死了。姥姥说是喝醉了酒,黑天自己回家,掉到水沟里淹死了。那个水沟很浅,水深就半米不到,他喝得太多,爬不起来,脸朝下浸在水里,也没机会呼救。第二天才被人看到,人已经死挺冰凉了,留下了媳妇和9岁的儿子。
姥姥说,二牛人不坏,就是嘴碎,有点不孝顺,但在庄上还算好的。他还有两个相好的,他媳妇知不道。话说回来,哪个男的没几个相好……姥姥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小宁没什么感觉。那十年实际是她艰难蜕变的时候,二牛作为比较醒目的一个,自然不时被回忆起来,想他的脸就是他狡黠的目光和结巴故事,每次都是遥远的耻辱,耻辱背后是木然。倒是大学时代形成的一个让小宁充满了耻辱和仇恨却又让小宁十年不死的“心头禅”冒了出来。
你惹了我,你活该!
当然小宁不相信天意,也不相信迷信式的因果报应。恶人未必有恶报,好人也未必有好报。但她相信人类世界的因果。
所有的命运都是自己作的。
当然,活得得好也未必是好人,死得惨也未必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