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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多余的肉都没有,人瘦,眼睛就显得大,黑亮黑亮的,我以前只见过我阿弟那么小的小孩有这样的眼睛。可想想我弟弟胖得跟蒸糕似的小脸儿,再看看良砂溜尖的下巴,他们一点儿都不像。
我几乎每日都找机会去见他。他是专门负责书院的杂役,加上总替人值班,见到他不难。
明达问我是不是偷偷养了猫。
“呃,看他可怜带些吃食给他,公主不要告诉夫子。”
“阿辛跟娘娘13一样叫我兕子14吧。”明达笑眯眯地说,“书院里有猫吗?我怎么没见着?”
“不晓得哪里跑来的,怕生呢。”
“哦,看来它是很喜欢阿辛你了。”
自从家里来人后,许是圣人交代过,夫子对我不再苛刻,连明达也规矩了许多,我得以有机会独处而无人过问。
“公主殿下总欺负娘子吗?”良砂跟我蹲在假山后面一起啃林檎果15。
“倒没有,”我想了想,“只是她是公主,无论她想不想,犯了错,总得有人受过。”
时间长了,除了给良砂带吃的,我没少跟他抱怨。我们讲很多事情,我家的猫啦,我的弟弟啦,我阿娘的病啦,还有明达没做功课,夫子却又罚我抄书,诸如此类。
明达七岁,不爱读书本来也正常,她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圣人对她自然是宠了些。除此之外,她并不是会以势欺人的孩子。
但龙子哪晓得走兽的悲哀呢。
“圣人仁厚,姨母慈爱,”我叹了口气,“但到底不是自己家呀。”
尤其看到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就忍不住想念阿耶阿娘。
良砂不说话。他爷娘已不在,六岁入宫,家是什么样子,怕是记不得了。
我自觉失言,哄他多说些话。
他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给我看。
“只会几个,阿耶曾教的。”
虽说只是以地为纸,以枝为笔,良砂的字迹端端正正,颇有几分风骨,加之他说话做事的样子,想来以前也是好人家的小郎君。
不知他家大人犯了什么过,才使得良砂被充入掖庭当了内侍。这温良谦恭的性子在以前也许会获得夸赞,而现下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看他瘦成这样,我声音大一点就要哆嗦。
“你很怕我吗,良砂?”
“小娘子地位尊贵,奴不敢冒犯。”
他看我或许就如同我看明达一样,位高权重者亲近与不亲近都是灾祸,惹不起也躲不起。我本是把他当朋友的,却没想过他可不可以拒绝。我出了一丁点岔子都可能是他的无妄之灾。
哎,我真是难过。
我小声踌躇着:“那我以后便不来找你了吧?”
良砂手足无措起来。
“奴、奴惹娘子生气了吗?”
“同我来往会给良砂带来麻烦的。”
“无妨,娘子对奴好,奴只怕无法报答你呢。”
“真的吗?”我犹豫着。那时候年纪小,只想相信愿意相信的事。良砂说没事,我便以为理所当然。
“真,娘子教良砂识字吧。”
头一回感到自己有可用之处,我不免又高兴起来。
“你想从哪儿开始?《千文字》可好?”
我盘腿而坐,也捡了根树枝作笔。
“先从小娘子的名字开始吧。”
我的名字?阿娘说女郎的名字不可以随意同人讲,但,我想她指的是不可告诉外男。良砂是内侍,不算男人,这我也是知道的。
“好吧。我随阿耶温姓,单名一个辛字。辛者,散郁气。”我在地上写写画画。
良砂好像笑了一下,随即又写了一遍我的名字,他学得很快。
沙地上两个名字紧挨在一起。
春去秋来。
阿娘的病好些了,端午前后我曾归家一次,阿娘已经能下床走动,弟弟也开始牙牙学语了。
我回了宫,跟良砂讲江上舟竞,粽子角黍16,蒲酒酥饧17。
“可惜不能带回来给你。”
他眯着眼笑,“娘子讲的好,奴仿佛都见着了,吃着了呢。”
“手伸出来。”我说。
良砂不明就里,露出一截细细的孱弱的腕子。
我给他系上五彩丝线编的长寿缕。
“阿辛上良砂续命18。”(意为“祝长命百岁。”)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19……”
“阿辛,这个字念什么?再读一遍可好?”
“阿辛……”
“阿辛……”
我睁开眼。
深冬,蜀郡湿重寒气把我的神魂从长安旧梦里一点一点扯出来。
壁炉里终日烧着柴火,劈啪作响。屋内有些闷热,我却手脚冰凉。
婢子已经准备好了铜盆,澡巾,篦子,毛织襦裙,大小袖衣和披帛。
“今日穿胡服吧。并我帷帽一同取来。”又到了收税的日子,一会儿要出门去。紧身窄袖的胡服比较方便。
自从阿娘和弟弟在南迁至蜀郡途中去世,阿耶一蹶不起,太守的职责向来由我代理。
“娘子忘了,长安有使者至,娘子需在府上迎接 。”
我这时才注意到,婢子给我拿的是锦绣短襦,郁金香根染黄裙。
听闻是长安正时兴的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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