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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寒假就这么匆匆过去, 他好好吃药、早睡早起,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病情不会再恶化下去了。
日历一张张地往后翻,日子很快从数九隆冬走到了惊蛰春分。
佟语声坐在床上抱着膝盖,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小腿——因为长期卧床不能走动,他的腿部肌肉都变得松软起来,没有一点少年人该有的力量和曲线。
再这样下去自己怕不是都要不会走路了, 佟语声扶着床起身,磨蹭到窗台边。
窗外的天气回暖已经回暖了, 沉寂了一冬的野鸟们又开始叽叽喳喳,窗台上的吊兰也窜了绿。
已经到了不能再围围巾的天气,厚厚的棉袄也塞进了衣柜的最底层, 佟语声把手伸出去探了探温度,终于忍不住走到厨房前,问姜红:
“妈,天已经不冷了, 我可以出去了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其实也没什么底气,毕竟从房间走到客厅他都有些心有余悸,也不知道真出了门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姜红停下正在洗刷的手,回头看着他。
佟语声被盯得心慌,不由自主地垂下脑袋。
“再不让我出去,我就要闷死了……”佟语声有些委屈地嘀咕了一声,“我已经一个冬天没出门了。”
姜红还在思量着这事,把哗哗作响的水龙头关了,手在毛巾上擦干,这才走到客厅,打开大门走出一步试了试温度。
确实已经不冷了,姜红回头又看看佟语声,叹了口气:“真是给你惯坏了。”
佟语声一听这话,立刻喜笑颜开起来:“谢谢妈妈,李医生都说了,保持良好的情绪有利于身体健康,我就是缺这一趟延年益寿的养生之旅。”
姜红奖励了他脑门一巴掌作为贫嘴的奖赏,转身去房间里收拾好出门必备的应急用品,放在他的小包里,接着又从阳台骨碌碌推出那辆他没坐过几次的轮椅。
佟语声一看到这玩意儿就泄了气:“我又不是残废。”
姜红没理他,只把轮椅上的灰擦干净:“累了随时坐下休息,不允许逞强。”
佟语声只能点头应下来:“好。”
得到了佟语声的电话诏令,吴桥一几乎是以火箭升天的速度从家里飞奔过来。
他先是一溜烟把沉重的轮椅扛到一楼,又跑回来接佟语声。
姜红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愧疚道:“你看看你,一天天就知道麻烦人家桥一。”
还没等佟语声说什么,吴桥一就抬头道:“不麻烦,我愿意,开心。”
佟语声便得逞似的朝姜红笑着做了个鬼脸。
挂在吴桥一的肩膀上离开家门,佟语声开心地晃了晃腿,吴桥一握住他细细的脚踝,又用心掂量了一下他的重量,说:“你多吃点,太轻了。”
佟语声心情好,就顺着他说:“好,我多吃点。”
两个人到了楼下,佟语声这才觉得搬下轮椅对他来说真的很有必要,自己挂在脖子上只出了个手劲儿,到地面就都有些喘了。
他乖乖坐到轮椅上,吴桥一就慢慢把他往外推,从阴湿的楼道走出来,片状的阳光倾洒在佟语声的脸上。
久违的新鲜空气,佟语声笑起来。
但还没往外走两步,他就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一回头,本应该固定出现在楼下的摇椅和老爷爷,伴随着那台破收音机一道,消失不见了。
佟语声怔愣着回头看了很久,直到快看不见自家的楼房,才有些不安地回头问吴桥一:“那个爷爷呢?”
吴桥一也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想起这人说的是谁:“不知道,很久以前就没见了。”
佟语声骤地说不出话来了,喉咙有些发堵,但立刻又强迫起自己不要耽误着这大好的出游时间,便摇了摇头,继续抬头往前看。
从窗子里看到的,终究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小片,轮椅轱辘辘走过林荫道。
那整个冬日都略显暗沉郁郁葱葱间,争先恐后地钻出了娇嫩的尖芽。
佟语声抬头看着那斑驳的绿,忽然想起了吴桥一曾经写得那篇消极的作文,那篇把自己写成一棵枯树的作文。
“看,Joey。”佟语声指着那枝头的鸟窝,说,“这才是树该有的样子。”
在春天发芽,在夏日繁茂,在秋天硕果,在冬日浅眠。
一棵树不是限定在原地的一生,而是在四季里轮回的永恒,它肩头有筑巢的鸟,枝下有暂歇的人,它本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一个属于这个世界精彩的个体。
吴桥一也跟着抬起头,认认真真看那正在给雏鸟为食的喜鹊,好半天才道:“你不会是要让我回去把那篇作文重写吧?”
佟语声本没有这个想法,突然被他提醒了,便说:“是有这个想法。”
吴桥一便痛苦万分地要扔下他跑路,佟语声眼疾手快把他揪了回来,说:“口头给个大纲就行。”
吴桥一没跑掉,只能绝望地动起大脑来:“人是一棵树——”
“坚韧挺拔、不畏困难、风吹雨打都不怕……”
佟语声“噗嗤”一声直接笑出来——他似乎已经掌握到了语文作文拿基本分的诀窍,虽然少了点真情实感,但至少满足了题干上的“内容积极向上”。
“好。”佟语声一通热烈的掌声。
吴桥一松了一口气,快步把人推出那危险的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