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页
简禾凝视了他两三秒,看出了他在强撑,不再言语,转身离开。贺熠恍惚地抱膝坐了一会儿,琢磨了一下自己刚才的反应,似乎不太符合他平时装出来的模样。正懊恼着,他就感觉到床铺微微下陷了。
简禾的头发还有点湿,在床沿坐下来,伸出手去,将他抱着膝盖的左手拉了出来,半强硬地摊开,放了些东西上去,笑笑道:“来,给你。”
他小小的手心上,放着十多颗各不相同的糖,有软糖有硬糖,多得一只手都要装不下了。
对于嗜甜如命的人来说,光是看见它们,舌根就已经泛出了酸意。
贺熠盯着满手的糖:“你什么意思?”
“我看你每次喝药都皱着脸,你一定很害怕苦味吧?这又不是丢人的事,我也很怕苦啊。听说驿站这里有个卖糖的老爷子。之前他生病了,一直都没有开摊,直到刚才,我在走廊听到人家说他出来了。”简禾揉了揉贺熠呆愣的小脑袋:“我不知道你喜欢哪种,所以就都买了,你都尝尝,最喜欢哪种,下次告诉我。”
贺熠抿抿嘴。
冷言冷语,他习以为常,可被温柔相待的经历却几乎没有。心口又烫又热,全然不知道这种情绪从而何来,更不知道要如何消化它。贺熠憋了半晌,一句并非出自他本意的、恶狠狠的话冲了出来:“你对我那么殷勤也没用,我可没有钱给你!”
小大人。简禾挑眉,点了点他的眉心的红痕:“一把糖而已,吃吧。”
简禾提着东西去驿站的澡房冲澡了,贺熠久久都没动,盯着放在床上的十几颗不同的糖,以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嘟囔了一句:“天字第一号蠢蛋。”
这辈子的贺熠,若是没有人干预,他将重蹈覆辙,走上了与前世差不多的路。
好在,分岔点来得足够早。
此时的他,还没有吃过前世那么多的苦,没挨过歇斯底里的折磨与煎熬。再加上年龄尚小,磨出的壳儿远没有上辈子那么冷硬、那么不可穿透。虽然习得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狡猾本事,但却没有学会怎样把自己摘除出来。
故作老练地利用简禾,也在不知不觉地被影响着、被渗透着。
出生迄今,唯一与他亲近过的人就是他的娘亲。他对娘亲仅剩不多的记忆,不外乎是四面漏风的破屋,是无休止的泪水和诉苦,是她抓住他颠三倒四地说他生父的事时,他的肩膀被捏紧的疼痛。这段记忆是灰暗而苦涩的。
他在人间龋龋独行,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他好,连他不爱喝苦药的细微地方都注意到了。哪怕这个人是个蠢蛋,是天下第一号傻子,哪怕时间很短……她也是唯一一个向他敞开了怀抱的温暖存在。她的气味是香香甜甜的,比他抓在手里的这把劣质的糖果还要甜上无数倍。
到了第二天,贺熠喝药的时候还是要捏着鼻子,却不再有那种上刑一样扭曲的表情了。喝完了药,他一次要往嘴里放两颗糖,美滋滋地享受着糖在舌根化开的甜意。
简禾道:“你这样吃,还能吃出哪个味道更好吗?”
“都差不多那个味道嘛。”贺熠舔了舔糖纸上的糖浆,甜丝丝道:“小禾姐姐,这可不是我故意花你的钱,纯粹是吃一颗太淡,两颗才刚刚好。”
简禾:“……”
那些糖她也尝过,明明甜度刚刚好。贺熠居然要双倍的甜意才满足,这是死亡味觉吧……
被暴雨所围困,这座驿站就是一片不被外界打扰的壶中天地。只是,再好的日子、萍水相逢的缘分……都会有结束的一天。
近一个月后,贺熠的纱布拆了,山雨也停了。前方传来了好消息,称山路已经通了。已经等烦了的人们欢呼不停,陆陆续续动身离开。
雨停后,贺熠就消失了。
虽然知道他不会跟着来,不过,简禾也没想到他会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开。这次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
她摇头,长叹一声,挥散心底那丝莫名其妙的怅然。与两名侍女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太阳出来后就离开这里。
趁着山路通了,一名侍女拉着简禾,一同到驿站附近的村子里买些干粮吃。等回到驿站时,同行的侍女忽然腹痛,简禾点点头,独自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门前时,她却听见了里面有声音,怔了一怔,推门进去。
甫一站定,她就被眼前之景吓了一跳。
坐在窗台上一晃一晃腿的,正是消失了快一天的贺熠。留在客栈没有出门的侍女则被五花大绑着,嘴巴也被堵住了,在了地上不断扭动,见到了简禾出现,俨然看到了救星,双眼发亮,“呜呜”直叫。
简禾瞠目结舌:“这、这是怎么了?”
“小禾姐姐,我给你捉到了好——大的一只老鼠呀。”贺熠拖长声音,串着一个眼熟的钱袋晃了晃,啧道:“这两个人可真狡猾。一个就负责把你引出去,等房间没人时,另一个就溜进来偷钱。”
侍女瞪大了眼睛:“呜呜呜!”
“你想问我干嘛堵住她的嘴?还不是因为她刚才喊得太难听,比鸭子的叫声还难听。与其堵我的耳朵,还不如堵她的嘴,你说是不是?”贺熠嘻嘻一笑,跳了下地:“不过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坏蛋也有狡辩的时间,来吧。”
说罢,他把布条抽了出来。
侍女一得空,就嚎了起来:“小姐,冤啊,这小子贼喊捉贼、含血喷人啊!偷钱的明明是他,我在隔壁房间听到动静,才会进来的,还中了他的埋伏,不然他一个臭小孩怎么可能将我一个大人绑起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