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可笑的是，在所有神明之间，自诩光明者做出了世间最阴暗之事，而被众神排斥并抛弃的邪神反而是他们当中最纯净的一个。
    伽夜抬起修长的食指，微微抵在她唇间，堵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我知道，我不管那一切。”
    遥远的天边骤然昏暗，是黑暗魔狼遮蔽了所有光明的源头。整座神域陷入无尽的深沉夜色，只有滔天的火光闪烁着。
    “我只要你。”
    颜北夕不知道对话是怎么拐到这里来的，但邪神惯有的蛊惑嗓音和迷人声线，瞬间让她平静的心漏跳了一拍。
    海浪翻腾，两条巨蟒在幽深的水底，将光明神域的根基摧毁，古老的神殿终于全部淹没在雪白浪涛里。黑暗降临，寒冰覆盖，最后的焦黑色的断壁残垣也不复存在了。
    永恒寂灭，是死亡女神为众神挑选的礼物。
    神域残骸的黑暗上空，传来亡灵大帝与死亡之神十分刻意的狂妄狞笑，以及两头魔狼一前一后的长长嘶吼。海水底下钻出的巨蟒也发出嘶嘶的吐信声。
    颜北夕往周围看了看，无奈地笑了笑。
    来自冥国的星舰中放射出焰火，璀璨烟花绽放在漆黑夜空，这是小马莉提前准备好的庆祝礼花。
    庆祝神域覆灭。
    以及，亡灵归来。
    冥国的复仇大业已经进入尾声，即将完美落幕，他们的心中充满久违的喜悦。
    而颜北夕和伽夜所站立的那艘星舰缓缓下沉，平稳悬停在海面上。
    在他们面前，有许多坚定的机甲亡灵，将光明神包围在中央，这最后的一位神明已经无路可退。
    颜北夕划破空间，取出一柄浅金色的法杖，抬手递给伽夜：“心情不好就杀了他，心情好放过他也可以。”她斟酌许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不知为何，总担心他心里会有负担。
    伽夜缓缓抬手覆上法杖，眸光闪烁，瞬间合指握住长柄。
    在这一刻，颜北夕便知道，自己多虑了。
    “你不会想杀我的。”光明神骄傲而自负，此时的穷途末路又如何，光明必将战胜黑暗，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他还没有输，也绝对不会输。
    伽夜利落转身面向光明神，微微仰头，神色冷淡：“你很了解我么？”
    火光映照里，他手握法杖冰冷而沉静，居高临下，完美地诠释了神祇二字。
    “不可能，你绝不可能杀我。”光明神近乎发了疯，语无伦次叫嚣起来，“来啊，杀了我！有种杀了我啊！”
    沉闷的一声响，一束淡金光束从法杖顶端放出，击穿了光明神的身躯。伽夜平静收回法杖，转身走向黑暗里：“我们走。”
    古老的火焰在海平面燃烧了许久，所谓神域，在整座天神星系已经成为了历史。而历史往往由胜利者撰写，这段故事将载入冥国的史书，流传于星系与宇宙之间。
    “指挥官。”代表联邦军区出战的军队总指挥向伽夜敬礼。他们是受到联邦十三区指挥官颜北夕的指示，来到天神星营救联邦首席指挥官。
    伽夜微微点头示意，旋即目光渺远，淡淡道：“返程。”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位十三区的指挥官颜北夕。
    作战总指挥连忙朗声问道：“您不和我们回去？”根据他多年的作战经验，首席指挥大人现在的伤势很重，如若不及时治疗，恐怕会有危险。
    宛如浓墨的幽深黑暗里，传来沉静如水的低沉声音：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作战总指挥领兵离去后，颜北夕坐在海水构筑的平面上，两腿交错向前平伸，双手支在背后撑起身子，神色与姿态都十分慵懒随意，她问一旁的那人：“我们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此时夜幕里的繁星已经得以显露，皎洁清辉洒落在海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她想不到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对此毫无头绪。神域已经覆灭，众神已经进入新的轮回。
    此刻，世间并无其他威胁，所以，还有什么事情堪称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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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夜凉如水,?海面轻波摇曳。
    伽夜长身站在她身侧，目光缓缓从地平线抽回来，轻轻落在她身上。
    颜北夕仰头看他,?刚要站起来，却被他微微按下肩膀。
    他寂然坐下,?又将身子后仰,?双手负在脑后,?平稳松懈地躺在海面上。
    海水不曾打湿他们的衣襟，这里的荒海已经归属于颜北夕这位神明。
    他们就像躺在夏夜的草地上，天边星光耀眼，周围弥散着微弱的萤火之光。
    “我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象征着黑暗的邪神,?发自内心地说。
    颜北夕侧身看了看他，随意撩起他的发丝，真诚道：“这的确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天神星的暗蓝色夜幕里，星辰永远是这样绚烂而瑰丽。颜北夕走过那么多个星球，还是认为这里的星空至为纯净。
    夜晚的海风习习吹拂过面庞,?带着一股凉意和荒海的味道，颜北夕再微微侧头看向伽夜时,?他已经睡着了，呼吸轻而平稳。
    她也躺下来看向绮丽的夜空，那里有无数星点,?每一颗星点都代表一颗星球,?或许是荒芜,?也或许居住着许多鲜活的生命。
    在更邈远的地方,?在人类联邦、虫族星域、星兽领域之外，或许还有更多未知的地界，是他们目前还未能探索到的。
    邪神精致的面容略显倦意,?熟睡时安静得不像话，看来他应该是真的很累了，经历过这许多接二连三永不停歇的事之后。
    颜北夕也累了，但她此刻睡不着。
    静谧的海面，海水底下是神域的废墟遗迹，北方是她的冥国，南方是她的荒海，极北之地是失去冰原圣神以后的满目荒凉。
    整颗天神星，无意中，仿佛已经形成了以冥国为主导的局面。而整座天神星系，其他的那些散落的种族，也恐怕不得不承认冥国的强大与地位。
    颜北夕抬手按亮了光脑，微光在略显阴暗的海面上亮起，光芒与阴影独立而分明，却又恍若交织在一起。
    她给几个人发了点消息。
    在不久后的将来，人类、虫族、星兽，将签订下星际和平条约，共同发展，共同繁荣。
    每个种族内都有政治家曾经提出，旷古绝今的星际大战即将拉开序幕，人类联邦、虫族帝国、星际异兽，三方互相之间都将展开轰动全宇宙的剧烈交战。
    战舰的炮火将席卷太空，每一颗星球都无法避免灾难的发生。
    那些弱小的生命，都将被强大的基因吞噬，宇宙将进入弱肉强食的新时代。
    而在这场旷世星战之后，宇宙间的生命将获得重组与新生。
    到那个时候，所有留下来的种族，都是被宇宙所选择的优秀者与胜利者。
    但从未有人想到，会有一个人横空出世，在这个动荡的时局，促成三方签订下星际和平条约。这个人，是来自人类星域的神明与军区指挥官，也是虫族帝国所承认的战神。
    至于星兽领域，由于之前大举侵略虫族帝国时惨烈战败，加上某位长老级供奉大肆宣扬“死亡女神到底有多恐怖”，自然也决定停止战争，养精蓄锐，休养生息。
    有人为十三区指挥官欢呼，有人为冥国国主喝彩，有人为帝国战神呐喊，而也有少数人仍旧认为——
    和平只是一时的，战争终究到来。
    ……
    颜北夕发完消息便合上光脑，也未理睬虫族之皇和八尾星兽他们很快便作出的回应，而是关掉声音，关掉一切不属于自然的光源。
    她躺在海面上，寂静悠然。
    而天边突兀地闪过一个光点，起初是隐约可见，旋即平稳下来，并且越来越近。随着光点的骤然放大，颜北夕才坐直了身子往那边看去。
    并非此时才反应过来，她的精神力早已探过去了。
    这时候才坐起来，是因为她知道有个人往这边过来了，速度快如疾风闪电。而颜北夕是坐起来迎接这个人的。
    郁金色的光芒渐渐褪去，从里面走出一个由机械组成的人，那人掩映在一件长长的白色斗篷之下，只露出下半张机械的脸和垂立在身体两侧的机械手。
    她不能确定这是个人形机械，还是一个装备了机甲的人或者别的什么生物。
    但这个“人”似乎隐隐地和她有些相像。
    颜北夕平静地看着这个人，耐心等待对方开口说话。她也并不清楚这个人的来意，但目前完全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的能力不在自己之下。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此处是沙雕化的拟声词。实际上，这个人非常郑重地吟唱了一番，都是颜北夕听不懂的语言，而她随身佩戴的星际交流器里，显然也没有这种语言的记录与备案。
    颜北夕只能感受到，这种语言古老而神秘，隐约充盈着澎湃的力量，又似乎在诉说宇宙深处的亘古法则。
    而这个人的音色，也是男女莫辨，声音里更是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个人就像是一个冷漠的机械，但颜北夕还是认为，并不仅仅如此。
    “说人话？”她负手而立，歪了歪头。
    对方沉默了片刻，终于用星际通用的语言对她说：“并非我不愿使用低级的语言，而是我需要先行向宇宙进行虔诚的祷告。”
    颜北夕站在夜空投下来的清光底下，冷光勾勒出她的身影：“你是什么人？”
    对方抬手摘下斗篷的兜帽，露出整颗由机械组成的头颅，依旧用平静到极致的声音说道：“在宇宙的深处，异度的空间，我们维护着宇宙的和平与稳定。在你们已知的宇宙里，在鲜少知情者口中，我们通常被你们称为……”
    “超智慧体。”
    颜北夕同样神色平静地微微点头，只是说：“有所耳闻。”
    那名超智慧体似乎察觉到颜北夕的小动作，偏过头看向一旁陷入诡异沉睡的伽夜，旋即说道：“尽管他是宇宙一方至高神明，是星际人类首席指挥官，是许多种力量的集大成者，但他在我们眼里什么也不是。”
    颜北夕本来也就没打算隐瞒，她只是背地里给他设了个隐形防护与阻绝，但即便是放到明面上也无所谓。
    她没有撤回防护，而是冷冽地看向那名超智慧体：“你们在我眼里，同样什么也不是。”
    那名超智慧体发出非常淡然的笑声：“你对我们一无所知。对未知的存在作出如此不计后果的判断，实在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颜北夕对口舌之争并无兴趣，她只关心对方到底有何目的，于是直切主题：“说说你的来意吧。”
    “你对自己的了解有多少？”那名超智慧体还是没有说到正题，反而问了她这么一个问题。
    颜北夕不假思索：“与你有何相干？”
    磨磨唧唧的半天不说正事。
    对方似乎没想到她这般暴躁嚣张、喜怒无常，顿了顿终于开口说：“你可知你不是人类，也非所谓神明，或者说，你不是纯粹的神明。”
    在超智慧体眼里，他们所说的“神明”就是“人类”的一种，神明是人类中至高的存在，但终究还是人类的一种。
    鉴于颜北夕所在的星域，对此的认定标准不同，那名超智慧体尽量按照人类星域的标准来阐述。
    对方说到这里，颜北夕已经明白了：“人类联邦军区，曾任最高指挥官的颜秋，是超智慧体？”
    颜秋是她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