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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7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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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珪出列上奏:“陛下,禁民间天文之学,非自我朝所始,《晋书·武帝纪》便有记录,‘禁星气、谶纬之学。’”
    “到了唐代,诸玄象器物、天文图书、谶书、兵书、七曜历、太一、雷公式,私家不得有,违者徒二年。”
    “若将传用,言涉不顺者,自从造‘妖言’之法。‘私习天文者’,谓非自有图书,转相习学者,亦得二年徒坐。”
    “《唐律疏议》:‘诸造妖书及妖言者,绞。’”
    “抵于我朝,乃禁玄象器物。司天监,翰林院人员,不得将天文图书,于外边令人看览,所有每年历日,侯朝廷颁行后,方许私雕印传写,所司不得预前流布于外,违者并准方科罪。”
    “以臣观之,国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当稍禁天文算数,以启善褒忠,使民归于三代质朴。”
    苏油笑道:“王相公此言,臣有异议。”
    “三代以上,可是人人皆知天文啊,为何到了如今,反习不得了?”
    王珪有些恼怒:“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苏油你可有证据?陛下之前,岂可胡言?”
    苏油转身:“陛下,臣所言乃是事实,有《诗经》,《春秋》为证。”
    “‘七月流火’,农夫之辞也;‘三星在天’,妇人之语也;‘月离于毕’,戍卒之作也;‘龙尾伏辰’,儿童之谣也。”
    “此皆天象。是今之士大夫,乃不如古之妇人孺子,戍卒农夫了吗?以臣看来,唯禁之故也。”
    王珪心下着急,麻蛋,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朝中也有不少搞不明白的,还在蒙圈当中,不过那些文字精敏的,已然开始暗暗点头。
    赵顼其实是挺喜欢学习的,但是架不住学过就忘。
    《诗经》是他的弱项,七月流火他知道,但是具体意思,早就还给王安石了。
    苏油也知道赵顼可能不明白,躬身解释道:“陛下,七月流火,出自《诗经·国风·豳风》,这本身是一首反应周代早期农业生产情况和农民日常生活的诗歌。”
    “而这一句的意思,是耕作的农户发现,在农历七月天气转凉的时节,天刚擦黑的时候,人们可以看见火星从西方落下去。”
    “三星在天,出自《诗经·唐风·绸缪》,是一首从妻子的角度,对美满婚姻进行歌颂的诗歌。”
    “这首诗歌里出现了三次‘三星’,古今有多义。而根据关蜀学派结合理工研究考证,认为这三星,当分别指的是参宿三星,心宿三星,以及河鼓三星。”
    “诗歌里女孩子对三星进行观察,写出了长夜里的浪漫遇合。”
    “月离于毕,虽然出自《诗经·小雅·渐渐之石》,但是这首诗的风格更像《国风》。”
    “月离于毕,俾滂沱矣。写的是戍卒冒雨行军的艰难。”
    “先民们认为,月亮出现在毕宿附近时,往往会有大雨,这是他们长期总结的天象规律。”
    “《论衡·明雩篇》则记载了一则孔子事例:
    一日孔子出门,让子路带上雨具,出门不久,果然天降大雨。子路问孔子理由,孔子解释说,昨夜月离于毕。
    过了一天,月亮再次出现在毕宿附近,第二日孔子出门,子路请求带上雨具,孔子不听,果然这一次并未下雨。
    子路又问孔子理由,孔子解释道:‘虽然都是月离于毕,但前日月亮靠近的是毕宿之阴,故而有雨;昨日月亮靠近的则是毕宿之阳,故而无雨。’”
    说到这里,苏油对王珪拱手:“王相公,苏油所言,没有什么大的谬误吧?”
    王珪无奈:“明润这些年来理政料民,原来学问还是没有丢啊。”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骗子
    苏油躬身:“相公谬赞了,其实这也是因为关蜀理工学派在搞的一个文史断代大工程,因此我才对古文中记录的天象上心的缘故。”
    说完又对赵顼继续解释:“龙尾伏辰,出自《左传·僖公五年》:‘童谣云:‘丙之晨,龙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旗,鹑之贲贲,天策焞焞,火中成军,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鹑火中,必是时也。’”
    “这是《左传》关于献公问卜偃攻虢之期,卜偃根据童谣里的天象作答的记录。”
    “龙尾,即尾宿。尾宿是东方青龙七宿中的第六宿,所以叫做龙尾。”
    “辰,是日月交会的意思。夏历指日月交会为朔日。”
    “伏,是隐藏的意思。”
    “所以这句话,是说日月交会的朔日里,太阳在尾宿,故尾宿隐藏不见。”
    “这条记录非常重要,也是关蜀理工学派断代大工程中,学者们非常关注的一个关键天文记录。”
    “司马学士在这里边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原文里‘九月十月之交’是晋人的话,晋用夏正,用的是夏历。”
    “而‘十二月’是用的鲁历,因为这一段这段是左丘明所写,他是鲁国人,而鲁人用周正。”
    “按古历推步,晋灭虢事件发生的僖公五年,准确日期应为鲁历当年的十二月丙子朔,夏历当年的十月丙子朔。”
    “而根据陈昭明他们的计算,那一年夏历十月朔为丁丑日,丙子为九月晦。故晋灭虢事件发生的真实时间,其实应当在距今一千七百三十六年前的寅正九月三十丙子日,和十月初一丁丑日之间。”
    他倒是轻轻松松侃侃而谈,一丝烟火气都不带,而殿内群臣,尤其是进士出身的那一帮子,一个个激动得都哆嗦了。
    华夏注重修史,但是能够精研到历史事件发生距今的准确年份甚至天数都推断出来,这般成就,足以让大宋笑傲汉唐!
    赵顼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细节,但是苏油所说的合情合理,群臣又都激动得跟鸡雏看到饲养员一样,不由得大是喜慰:“明润你可就不对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不报上来?”
    苏油躬身道:“这件事的起因,其实只是和司马学士,二刘,族叔,昭明他们书信来往时闲聊起来的。”
    “之后大家出于兴趣爱好对其加以共同研究,本也没指望着要出什么成果。”
    “没想到的几位学士史学,天文,数算都是精通,如今竟然越走越远,这件大事,眼看就要完成了。”
    “这也是皇宋文星兆瑞之相,臣恭贺陛下。”
    王珪也很激动,说到底这般大事,和甲骨文出土一样,出在自己的任期之中,那也是非常的光彩:“陛下,应当颁赏几位学士,命其奏表以闻。”
    群臣跟着宰相上贺:“臣等,恭贺陛下!”
    怎么又开始恭贺了,呵呵呵……
    赵顼很开心:“如此看来,民间研究天文,也并非不可取,不过……要说童子都会天象,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吕公著却微笑道:“陛下别忘了,我大宋就有这样的童子。”
    “是吗?在哪里?”
    吕公著笑道:“就在殿上,刚刚正给陛下讲解完古文中的天象。”
    “当年是明润发明了窥天镜,小张天师以之为器,观测天象,做出了星表。其后我大宋天文之学才日深日进,如今已然超迈周边诸国。”
    “以前以历法欺负我们的辽人,已经反过来求请大宋为其建造钟楼了。”
    赵顼想起来的确有这件事情,不由得大乐:“那这官学中关于天文的部分,是没必要禁了?”
    苏油赶紧躬身:“陛下,臣尚有奏。”
    赵顼已经舒适度满点:“明润自管道来。”
    苏油说道:“其实官学里边关于天文知识的普及,并不精深。王相公所奏,不过是防微杜渐而已。”
    “而臣以为,相公所忧,的确也有道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更应该普及。”
    “奸人所利用的,正是大家对天象的恐惧和崇敬,妄言乱造,小则骗取财物,大则造反悖乱。”
    “但是这些奸人,能蛊惑到《豳风》中的农夫,《绸缪》中的妇人,《渐渐之石》的戍卒吗?”
    “而如今却尚有愚民,士大夫,甚至宗室为这些奸黠之辈所诱,又是什么原因呢?”
    “就是因为普及未广之故。因此普及一些知识,目的就是让老百姓在面对别人欺骗蛊惑的时候,能够拥有基本的判断能力。”
    “研究天文不是错,我大宋数算和历法的精英,很遗憾,不是来自之前的司天监,而恰恰是来自民间,如今司天监的众多院士,大多也是聘请的民间人士。”
    “但是鼓励研究数算天文,并不等于可以将之用于作奸犯科。禁,也是一方面。”
    “不过要禁的,不是对学问和真理追求的热情,而是禁那些利用知识的优势,去欺骗蛊惑他人的人。”
    “糖果没有错,错的是用糖果去诱拐小孩的人贩,但是如果因为有人贩,就干脆连糖果都禁了,臣认为这也是因噎废食。”
    “最好的做法,是让每个小孩都有糖果,不稀罕人贩用来诱惑他的那个,奸人即行自败。”
    “所以当禁的不是天文研究,当禁的是将天文和朝政,星气、灾异等胡乱攀扯牵连的妖说,妖书;以及利用这些妖说,妖书来蛊惑人心的邪教,佞人。”
    “对这种人,朝廷当然应当重典严治!”
    ……
    散朝之后,苏油被赵顼单独留了下来谈话。
    赵顼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开了口:“明润,如今不是君臣奏对,你也不要多心……我只想问你,人死以后,精魂会去哪里,她会回来看看吗?”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自从这首诗出来以后,君王敢这么做的,明显少了很多。
    如果君王如此问,就有将大臣视作弄臣的嫌疑。
    因此赵顼才在开口之前,特意做了一番解释。
    苏油叹了一口气:“陛下是思念太皇太后了?”
    赵顼眼中泛起了泪花:“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苏油立即严肃起来:“有方士进言,能请到太皇太后精魂临凡?”
    赵顼有些支支吾吾:“是……有一个姓姜的术士……说是道行高深,于今已经三百多岁了……他说能请动太后……”
    苏油冷着脸:“此人何在?在宫里?”
    赵顼说道:“在……延福斋。”
    苏油松了一口气,大宋自真宗崇信道教以来,在汴京城里修了不少的宫观。
    后来这些宫观还派遣宰执充任使臣。
    再后来这个宫观使,成了大宋安置退休宰执的地方。而这些宫观,也成了大宋政治生活的一部分。
    赵顼还算是有点谱,至少没有将这术士安排在宫观里头,不然要出大事儿。
    苏油冷笑道:“上一个装神弄鬼的术士,已经被雷磔在钟山观象台上了,尚不知悔改还要蛊惑君上?”
    赵顼傻了:“此人谈吐高妙,非是李士宁之流可比。”
    苏油叹气道:“陛下可知,前段时间,介甫相公才被人骗了?”
    赵顼有些不相信:“介甫相公?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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