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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所绘,内中还封有涂山代代仅传于继任帝君的法印。
那是她留给他最后的礼物。伏羲印无人能破,倘或发生不虞之事,生死紧要关头,可以藏进印中的芥子须弥界保命。芥子须弥界一旦进入,只能从内打开,就算外面地裂天崩,也撼动不了分毫。
但令他欣喜欲狂的,并不是这个。为了结成法印,她留下体内鲜血作引。有连心指血,就有一线生机。
重楼祭起魔族圣物炼魂石,将那画像血渍中仅存的一息灵魄引出,再寻来有孕的白狐,取出婴胎,将一身魔骨妖血分予这普通狐婴,为她移魂易世,逆天改命,甚至不惜为此扭转了星辰的方位。
但那一点点狐血,实在太少了。为救活含冤惨死的女儿,狐帝不惜耗尽半生修为,云门的生母也同样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将带有魔骨的婴胎吞入腹中,再又六百年后,才终于孕化出了“涂幼棠”。银蛟千葵却因此熬得力尽神危,从此陷入长眠,虽生犹死,再未醒来。
身为灵狐族帝君,有统御东夷仙陆庇佑五方灵兽之责,却为了成全一己的骨肉亲情而和魔君联手,共同做下这瞒天过海的手脚。死而复生的狐女,必为诸天神佛所不容,此事一旦泄露风声,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狐帝修为已失过半,无力应付或许会出现的变故。
为保守这个秘密,狐帝以闭关清修追思亡女为由,封山锁国,用天罗印将涂山隔绝,与外界再不通消息。
重楼一心为“惨死”的云门帝姬复仇,不顾重伤在身,很快卷土重来,再次起兵。这就是后来震动三界的那场“神魔大战”,东海龙君率山精水怪百万众攻上北荒。被封进昊天塔那刻,重楼在临渊耳边心满意足地笑道:“就算把付虞山夷为平地又怎样?你永远也找不到她,你输了。”
鏖战息,魔君封印,龙神则担上个穷兵黩武涂炭生灵的罪名,被削了兵权。临渊怀揣这一线似是而非的希望,抛下东海,踏遍八荒六合,寻找或许可能存在的一缕芳魂。他无法靠近涂山半步,却执拗地相信重楼那句话的意味,是指她还活着。
一晃千年过去。是非对错,千秋臧否。
资质平平的涂幼棠,是只没有九尾的普通白狐,以狐帝“捡来”的义女身份毫不起眼地长大。不记得往昔风云惨变,情缘冤孽都成梦影云烟。龙狐兽天生的一段龙尾被封印进莲花轮室里,连自己也不得而知。因浑身骨血有一半承自魔君,修为进展极为艰难,课业门门惨不忍睹,连眉心的印轮也淡而模糊。
但狐帝说,这样很好,做普普通通的狐狸,比名动天下的帝姬,更容易快乐吧。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自古以来都是这么个道理。
一千六百年,足够许多沧海变换桑田、山峦夷为平地。芜君深思熟虑,又同昆仑神宫守大门的开明兽定下姻亲,欲将这连天劫都没本事承当的女儿嫁入一个和天族有关系又不大起眼的门第,从此平安一世,寿同金石,直活到地老天荒去。
“涂山一脉的命运,随时可能横生枝节。如果这里面有谁能躲过潜伏的风险,就是你。你太美了,美得能让人忘记你的生命竟有一半来自魔君。”
无妄桥的尽头,冤魂泣、猛鬼哭,历历杀劫,千生万世。
我迈步挪下最后一级石阶,胸口似敞开一个大洞,空荡荡灌着风。地老天荒真是个满目疮痍的词,完全感觉不到美好在哪儿。天怎么会因人而老,地也不会为谁而荒。其中消磨的,都是红尘痴男女,侠骨断柔肠。
一只华彩斑斓的孔雀,身披金翼,正蹲守彼岸,趺坐护法。
蹚过这年岁细瘦,抵达黄泉弥渡的尽头,我终于记得他了。重楼。
他从禅定中睁开眼,漾出微笑。一句轻轻言语,却似穿透世间尘嚣:“你走出来了。”
是,我终于凭着自己的双脚,丈量过了无妄桥的每一寸。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又有几人能得机缘,窥视轮回后的来世之果。一股清圣之气笼向百汇灵台,我似看见万千昙花盛开的那刻。悟缘起、离偏见、空无相无愿,乃成大解脱。
便笑着答他:“纵遭霜遇雪,亦该有如此担当。”
“这话听着倒还像样,果真是你回来了。”
而后我俩双双沉默。残杯小酌,直喝了整轮日夜,饮尽苍茫。世事诸如此类,实在没什么言语可相对。
醉上眉梢之时,竟还有心思打趣他:“拆骨续命,魔血引魂,照这个形容看起来,我是不是该叫你声阿爹?”
重楼舒然一哂:“你便是死活都没法爱上我,也用不着找这种借口,简直丧心病狂。”
“啧啧,小狐失言,孔雀性子之傲烈,该不会一言不合就自杀?”
傲烈孔雀再绷不住,顿足扶额大笑。
爽冽的声音洒落在山岚幽谷,余韵荡回,又沾染几丝苦涩:“如今你已记起一切,凡世,还要去吗?”
凡世。临安。救世之劫。
对他的爱是无尽之尽,对他的恨是无期之期。
“要去的。”
重楼眼中闪过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