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十年之前
叩、叩、叩
规律的敲门声,将君一诺拉回了光明。他有些迷蒙地睁开双眼,眨了眨,然后低头,发现自己正摆着五心朝天的姿势打坐。
「二师弟,你起了吗?快出来用膳,再二刻钟我们就该出门了。」
门外传来的声音,有点耳熟,君一诺下意识的回答,「好。」
应答的同时,君一诺仍盯着自己的手,有点白、有点嫩,不像他死之前,已是满手老茧。他自知灵根不好,总想着勤能补拙,所以二十岁后便每日早晚都挥剑千次。虽然他不是剑修,不过他知道大师兄也是这样子做,大师兄有着出色的纯灵根尚且这般勤勉,他又岂能怠惰。
二十岁前的手,让君一诺回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大师兄共同历练,莫非,今日便是那日?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是他活到二十八岁的经历不过是黄梁一梦?
深呼一口气。君一诺动动僵直地身躯起身漱洗。是不是梦,等会儿不可以就知道了吗?
看着铜镜中照出的人影,那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脸孔。看惯了快三十岁的自己又看到十七、八岁的自己,还有点不适应呢!
「虽是资质普通,根骨粗浅,但性朴质纯,也不算一无是处。」这是有一回师父乾元真人与人对饮时,君一诺当时恰巧去送酒水听到的一句话,虽没指名道姓,君一诺却十分自知那说的便是他。
既然想不通,那便暂时不去多想,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收拾起杂七杂八的想法,君一诺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往大厨房走去。
九华宗呈回字型的建筑,採外门住外围,亲传住内院。男左而女右,入门便是大庭院、庭院直入是议事厅、再深入则是大厨房、灶房、杂物间等。
一步、二步、三步……君一诺在心中默许。三步之后,一名二八年华,粉雕玉琢的姑娘家冲过来扯住他的袖子。
「二师兄,你跟大师兄要去哪?尘儿也要去。」赵芳尘微微仰头,眼眶含云雾、鼻头也红红着一抽一抽,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疼。只要她能破啼为笑,恨不得什幺事都答应她。
不过此时君一诺也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便又抬头看见从大厨房走出来的大师兄。
「你太慢了,我已为你备好乾粮,我们出发吧!」秋长天眉头微皱。
对于二师弟的勤奋他也看在眼里,所以向来习惯独来独往地他昨晚才破例答应今日带着君一诺一同到后山历练;可是二师弟平日对三师妹也是宠爱有加,若是二师弟提出要带三师妹去那可就不好办了。
君一诺朝秋长天点头,「谢谢大师兄。」然后他拉开赵芳尘扯住他的手,口气温和地说,「我和大师兄可不是要出去玩,芳尘……师妹妳害怕的蜘蛛什幺的可是遍山遍野地,妳真的想跟吗?」
赵芳尘眼睛眨呀眨地,「二师兄不能保护我吗?」她真的很想跟在好看的大师兄身边啊!可是大师兄每次都不让她跟,嫌她麻烦。这次听说大师兄要带二师兄一起去,二师兄最疼她了,应该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吧!
「二师兄……」软软地、带着半撒娇半哀求的口气。
秋长天的表情冷了,心中暗下决定。要是二师弟真的开口要带上三师妹,那以后他还是自己一个人行动比较方便。
「大师兄,我们走吧!」出乎秋长天和赵芳尘意料的,平日对赵芳尘千依百顺地君一诺并没有答应她的要求,而是几步上前,落在了秋长天身后。
上辈子,他便是见了赵芳尘这副模样心软,看着大师兄满眼不赞同,还是强求了大师兄一回。结果那回在山上为了时刻顾及赵芳尘的安危,他根本没法专心修练,最后赵芳尘还偷了母妖兽的幼仔,引来母妖兽的追逐。要不是关键时刻大师兄赶来保护他们,他和赵芳尘早就命丧在发狂的母兽爪下了。
那回他一直挡在赵芳尘身前,她身上倒没什幺伤口,他则手脚都是满满的伤痕,而大师兄的背部也留下了长长一道疤痕,重伤卧床了半个多月才好。从此他也没有脸再要求大师兄带他一同出外历练。
回头想想,他真是够厚脸皮的,大师兄可没欠他什幺,一个筑基期才能进入的试炼之地,能够同意带他一个炼气后期的已经算是很好了心,可是身为拖油瓶的他却不知感激又自作主张带了个才炼气初期拖油瓶,简直是自寻死路不够还拖想着别人一起死。
秋长天瞧君一诺这副不为三师妹哀求而动摇的情况,倒觉得有几分新鲜了,「嗯。走吧!」
赵芳尘看二师兄真的头也不回随着大师兄走远了,原先只是装可怜想搏取同情这会儿倒是真的哭了出来,她委屈极了,二师兄平时不是最顺着她的吗?怎幺这次却理都不理她了?
倒是旁边的弟子这下早膳也吃不下去了,胡乱塞了几口了事自顾自去做事,乾元真人这颗掌上明珠可不是谁都哄得住的;本来有个好心的女弟子想上前安抚,谁知手才摸上了赵芳尘的衣角,就被她一手挥开大声说「用不着妳管。」这下倒好,谁都不想管了。
最后还是乾元真人的随从知道这件事去稟告乾元真人,乾元真人才亲自前来处理。
出了后院,秋长天把帮君一诺留好的早膳交给他,一块肉饼,一竹筒的清水。
「谢谢大师兄。」君一诺感激接过,一口口吃了起来。凉的馅饼冷的水却能暖了他的心,这是他重生后得到的第一份温暖。
从听到赵芳尘相同的要求后,他就知道他不是做梦,而是破碎虚空重生一回了。若放在平日,以他对秋长天又敬又畏的心态,肯定口头道谢后接过东西便低下头不敢看秋长天了;可是今日他居然敢直视秋长天,给了一个充满感激地笑容。
见到君一诺这样的笑,秋长天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心想不过是份早膳,有必要那幺感动吗?他连忙转身,往后山的试炼地前进,不过也很自然的放慢脚步,毕竟炼气期的修为和筑基期的修为体力上还是有所差距的。
君一诺看着前方的背影,如墨长髮中隐约露出那红透的耳垂,十分意外平日面无表情的大师兄居然那幺容易害羞?
单单一份早膳,君一诺对于秋长天流露出的感激的确太过;只有君一诺知道,他给出的笑容,不止是今日这份早膳的感谢,还有死后他看到大师兄、小师弟执意为他洗刷清白的感动。虽然大师兄和小师弟相信他的理由十分简单,那便是以他对三师妹的迷恋,绝无始乱终弃的可能,如不是出了意外不可能音讯全无。
瞧,全师门上下都知道他对三师妹的心意,而三师妹却利用他的心意害死他不够还陷他于不义?还有师父,师父虽然事前不知三师妹的打算,事后知道后却也默许了三师妹对外的连篇谎言,甚至配合说师门丢了至宝,恐怕被他这个不肖徒弟给偷盗去了。
道消身殒后一年,他的魂魄仍离不开九华宗的大门,看尽了人情变化。
一开始还有人替他说话;接着一两个月过去,出现了平日和他相处不错的,居然说出早看出他不是好人这番话;再接着半年过去后,全师门恐怕只有大师兄和小师弟信他了。那时身为游魂着他常想着,为什幺他的魂魄会被困在这里?他究竟做错了什幺?平日尊敬师父、友爱师兄弟、连平日上九华宗拜访的各界道友也都以礼相待,为何他死后入耳的,皆是斥他、骂他、谤他的话语?
既然上苍给了他机会重活一世,前世师父的养育和教导之恩,他已用命偿还;今生九华山若还有谁需以真心相对的,就只有大师兄还有未入门的小师弟了。
想起此刻不知还在何处的小师弟,君一诺的笑容凝住,他重生前最后一个记忆,便是发现赵芳尘另一个狠毒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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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赵芳尘生出那个孩子半点灵根也无。
某天晚上大师兄却突然出现在赵芳尘房门外,只消一眼,君一诺便知那不是真正的大师兄,大师兄怎幺可能有如此邪气的笑容。他以为赵芳尘会将人赶走,毕竟那人是害她失身的真正祸首,想不到赵芳尘却将人给迎了房内。
君一诺跟了进去,就算眼前这位假师兄修为再高,也不可能感应到一抹该散未散的魂魄。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用大师兄的面目欺凌我?」关上房门后,赵芳尘便用身体挡住门板,颇有得不到真相不肯放人走的意味在。
「不是妳想我是妳大师兄吗?我不过是顺了妳的愿用妳喜爱的面目来见妳罢了。」假秋长天瞄了赵芳尘一眼,也没说话,径直走到桌边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水,像是要和人秉烛夜谈。
「不过是个不敢以真面目见人的阴险小人,你嫌害得我还不够吗?又来做什幺?」
「害妳?怎幺会呢?现今修真界谁不知乾元真人的女儿是坚贞妇人啊!为了背弃宗门抛妻弃子的丈夫日夜忧思导致早产了三个多月。未足月的孩子,恐怕要花更多心神来照料吧!」新婚之后丈夫失蹤,新婚妇七月后便产下一子,如此情况下明面上竟没人怀疑孩子的身世,只当孩子是早产,可见乾元真人的面子多足,赵芳尘在人前戏又做得多好。
「你说这些做什幺?我的事又与你何干啊!」像被人看穿她做的事,赵芳尘一瞬间有些慌乱,却很快收拾心神。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不解世事的小丫头了。
「喔!这孩子的事,妳敢说与我无干?既然与我无干,那我也没必要为这孩子的灵根费心力啰!」
「你这话什幺意思?」或许对于眼前人她并没有感情,可是孩子却是她十月怀孕,从她肚子落下的一块肉,她怎幺可能不在乎。
「纯灵根很了不起吗?变异灵根很了不起吗?我告诉妳,并不,世上最难得的是混沌灵根才对,而我……妳的孩子,我能让其变成混沌灵根。他日这孩子成为一界之主,妳不就是一界之主的母上大人了吗?」
「混沌灵根,怎幺可能……」混沌灵根,只存于古籍残本的描述之~.中,现世压根没听过哪位大能是五行兼具的混沌灵根。
「对于他人来说,自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妳的孩子,我怎幺可能不顾呢!」假秋长天故意将话说的瞹昧,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这瓶子里装了一颗混元丹,只要服了这颗丹药,这孩子将产生吞噬之力,只要是金丹期以下的纯灵根,他都可以直接破开其丹田取吸纳其修为。」
「你想让我的孩子成为魔修?」丹田被破修为被纳,就算不死也成了无法再修练的废体,让她的孩子做出这种行为,与魔修何异?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难道妳没听过?我现在这张脸,妳爱的那个大师兄,不就是个剑修,而哪个剑修手上没有染着无数鲜血?」假秋长天说着,还不忘拍拍自己的脸颊。这张面皮倒是挺好用的,可惜这种材质的面具不能曝露在日光之下而且最多只能用三回。
「你巧舌如簧,尽会强辞夺理。」
「反正这药我就放在桌上了。」假秋长天将玉瓶置于桌面之上,「用或不用,全在妳一念之间。若是妳真想妳的宝贝儿子死在妳前头的话,就当我今晚没来过吧!」修士和凡人的寿元相差甚远,假秋长天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这药,有何禁忌?」对于这个孩子赵芳尘的心情十分複杂。一开始是因为月份太大无法拿掉才留住,可是看着肚子一天天隆起,她感受孩子在她体内的胎动,又看着婴儿呱呱落地时小猴儿似的脸蛋,中气十足地啼哭让她鬆了原本掐在孩子颈上手。终究血脉相连,若真的可以她也不想孩子死在她前面。
「怎幺,想通了。这药唯一坏处便是吃了药后,头三十天内一定要吸纳一种纯灵根,若服了药却没吸纳,药力会反噬其身五脏六腑碎裂而亡。之后只要在三十年内吸收另外四种纯灵根便不碍事了。」
「你开什幺玩笑?纯灵根有那幺好找吗?」即便如九华山门下一千多名弟子,也不过才大师兄和小师弟两个纯灵根罢了。
「怎幺没有,既然话都说到这里我不妨在多提一句,妳那小师弟,不正是筑基中期的纯火灵根吗?十二、三岁的年纪应该很好骗吧!妳把他骗到无人之地拿他做为孩子第一次吸纳的灵根最好不过了;再者以乾元真人德高望重的辈份每年都有其他宗门的弟子上门拜访,还怕找不着其他纯灵根的人选。」
君一诺在旁听得心惊,如果他还有心跳的话此刻恐怕是面色发白心跳如鼓了。怎幺会有那幺残忍的人,吸纳他人灵根说的跟挑选食物吃一样自然;更让他胆寒的是赵芳尘似乎被假大师兄说动了,难道她真的想伤害小师弟吗?可是回头想想连百般疼爱她的自己她都敢谋害了,更何况是感情不深的小师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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