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望断南山雁北飞(下)
巩州陇西
景思立兵败的消息刚刚传了回来,因为被严密封锁,作为大后方的陇西城中尚未出现混乱,但位于城中心的衙门里却已经是人心浮动
实际主持河州一役后勤供给的秦凤转运使蔡延庆,正在考虑着是不是要立刻出兵救援
陇西城和渭源堡中还有两千人马,狄道那里已经移文来说要将其调动而且巩州还有没有动员起来的弓箭手,加上归顺的几大蕃部,三五天之内怎么也能拉出一两万兵马来要挽救眼前的危局,兵力还是足够用的
只是蔡延庆刚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就立刻获得了一声异议,“不可万万不可”
跳出来反对的,是转运判官蔡曚去年临洮一役,蔡曚兼任随军转运时在韩冈和王韶手上吃过了教训,半年多来老老实实的做人但这些天,随着王韶领军翻越露骨山而失去了音信,他又重活跃起来而等到今天景思立兵败的消息传到陇西,他是一下变得像雨后的青蛙一般欢蹦乱跳:
“调兵乃是经略司之权,转运司岂可侵夺之,此事万万不可”
“事有经权之分,眼下的情况也顾不得那些规矩了,日后我上表请罪便是”
若是转运司中事,蔡延庆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蔡曚的势头压下去,但现在说到越权调动兵马,他觉得最好还是要将之说服
蔡曚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连声说着‘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威胁着蔡延庆::“若是运使一意孤行,下官可是要上书弹劾的”
蔡延庆脸色阴沉下来,若是真的让蔡曚给自己泼上一身脏水,京中再有人趁机在天子面前进谗言,那他还真是有理说不清了想了想,他转过去问安静的坐在一旁的王厚,“处道,你是熙河路中人,这件事你说该怎么办?”
蔡延庆是在征求王厚的支持,如果有王韶的儿子出面,征发兵马能够省上不少事,而在天子面前,也有敷衍得过去的借口
但王厚沉默着,没有如蔡延庆所愿,即时开口回答
他在犹豫,一旦同意了蔡延庆插手军务,等于开了个恶劣的先例,日后别人将会怎么看待熙河经略司而且最关键的是,目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临洮堡那边的情况的确很危急,损兵折将的惨状,自王韶到秦州之后就从来没有出现过现在一万多兵马远在河州,而居中的熙州被党项人攻打而危在旦夕,一个不好就会出现前方大军全军覆没的惨状
说起来,的确是该出兵救援
可是到现在为止,韩冈都没有移文过来,说要调动陇西城中的兵马也就是说,至少在韩冈看来,他所暂代的熙河经略司,依然还能控制着眼下的局势,不需要调动兵马,也不需要征发民伕、蕃军,不需要外人插手进来
如果自己附和了蔡延庆,他该怎么对韩冈说等到追击木征的大军凯旋归来,又怎么该见父亲
而这边蔡延庆见着王厚犹豫不决的闭口不言,心中不痛快的催促道,“处道,狄道那里已经移文要调兵了,此事已是犹豫不得”
听到催促,王厚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重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已下定了决心:“狄道的移文,下官先前也看过了”本来就是给王厚的,“但这只是王都知和沈中允的意见,上面并没有韩机宜的签押……家严在领军南下时,将经略司中之事,尽数托付给韩机宜,由他代掌印信眼下没有他的签押,调令就是一张废纸,何谈出兵?”
蔡延庆闻言脸彻底黑了下去,心底的怒火毫不掩饰的外露出来:“处道,现在可不是讲究门户之见的时候了你可想看着你父一生心血,最后落到功败垂成的结果?”
王厚则是加坚定的摇头回应,“临洮堡不会有失,而家严回来时,河湟也依然会稳如泰山现在当是镇之以静,不要让巩州上下陷入慌乱的境地”
他说着,就站起身,向蔡延庆拱手行礼:“还请运使稍待时日”
王厚旗帜鲜明的反对,蔡延庆瞪了许久,也拿他没有办法虽然王厚的官位不高,但他的身份太过敏感即便蔡延庆强命下面征发,下面有人想凑趣的呼应,也得掂量掂量王韶回来后的结果
蔡曚得意起来,“运使,这事还是请朝旨的为好”哈哈笑了两声,“眼下王、高二位久无音信,熙河经略司只靠着一个黄口孺子来撑场面,还是早点禀报朝中,选派得力之人来河湟”
王厚冷下脸:“家严只是没消息而已,别真当他回不来了”
从蔡延庆那里告辞出门,王厚心中郁郁难解临别时,蔡延庆看过来的眼神,直如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头原本他很被蔡延庆所看重,但这一下,两人的关系已经彻底冷淡了下来
其实蔡延庆做得是对的,国事为重,权限之事当然得先抛到一边为国而无暇谋身,蔡延庆的作为的确让人敬佩
但韩冈的应对应该也是对的,他没有下令调动各处兵马,只是带着两千人去临洮堡,就是要维系熙河路的稳定还没到最危急的关头,贸然调兵、征发,只会让巩州、乃至整个熙河路陷入一片混乱一旦乱势成型,就很难再镇压下去恐怕十数日后,就是中使带着命令河州前线撤军的诏令过来
与蔡曚的龌龊心思不同,蔡延庆和韩冈的决断没有对错之分,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之间的取舍,让人难以决断
王厚仰头向天,他之所以拒绝了蔡延庆,是因为他相信韩冈肯定能够将眼前的乱局处理妥当
一阵清亮的鸣叫从天际传来,晴空之下,一行鸿雁正排着整齐的队列向北方飞去鸿雁传书,王厚也盼着自己的话能传到韩冈那里去:“玉昆,一切都要看你了”
……………………
就在景思立兵败身死的消息传到陇西城的同时,同样的消息,也让镇守在河州城中的苗授,连忙派人将姚兕姚麟都招了回来
看过了韩冈让人送来的手书,姚兕依然他那张招牌的棺材脸,而姚麟则是失声而笑:“一切如故……韩玉昆还真是敢说啊河州城内外,兵马一万三四,他这一句可就都要让我们把这么多条性命交到他的手里了”
苗授板着脸,不言不语,任凭姚麟说着
姚兕咳嗽一声,先堵住了兄弟的话,这才问着苗授:“苗兄,你说现在该怎么办?退军,还是坚守?”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苗授回答着,“既然韩玉昆说一切如故,那贤昆仲就继续去清剿河州蕃部,而在下,也继续镇守这河州城”
姚麟双眼一下瞪起,眉头挑起的角度凝着他心中的怒意:“苗都监,河州城这里可是有着近一万四千条人命包括你我”
“除非珂诺堡有失,狄道城失陷不然我们的退路就是安安稳稳的,贤昆仲何须担心?”
“何须担心?”姚麟嘲弄的笑容,“苗都监,这临洮堡的情况在下是再熟悉不过了有一段城墙外侧塌了一半,在下奉命与景思立交接时,还是没有给修起来在禹臧花麻攻打临洮堡的那些天里,城墙上不知有多少暗伤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垮下来这样的寨堡,都监你说能守住吗?”
“……韩玉昆已经领军赶过去了,就算最差的结果也能保住结河川堡”
苗授并不是很喜欢韩冈,但他信任韩冈,信任韩冈的能力几年来韩冈的作为,让苗授相信他能维持住河州的安全围在临洮堡外的西贼刚刚全歼了景思立所部,气焰正盛,但苗授就是相信韩冈有能力不让他们干扰到河州前线
姚兕、姚麟都是外路将领,他们该挣的功劳也挣足了,就算熙河功败垂成,最后的罪责也压不倒他们两人头上但苗授不同,他其实是王韶、高遵裕南下后,经略司中的最高官员只是韩冈是文臣,能力又值得信任,所以王韶才将职权让韩冈带掌——虽然只是经略司中庶务
但同在一个监司中,苗授与韩冈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目前的情况看,苗授只有选择支持韩冈:“……请二位放心”
“北面的临洮堡危在旦夕,南下的三千军又是生死不明,苗都监,这样的局面你让我们怎么安心得下?”姚麟厉声质问
苗授话声不徐不急,目光坚定异常:“王经略和高总管肯定能回来”
姚麟嗤笑一声,正要出言讽刺几句,姚兕拦住了他姚家兄弟中的长兄正色对苗授道:“苗兄,一旦结河川堡被围困,粮道就断了自康乐寨同珂诺堡的山路,支撑不起一万四千人的粮草补给……所以在下只看临洮堡的结果如果临洮堡失陷,为了帐下的几千儿郎,我兄弟俩肯定要撤退了就算日后受到责罚,也比兵败身死要强还望苗兄勿怪”
苗授略作深思,最后点头,“……也罢,就以临洮堡为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