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圣诞节这天下起雪，从清晨下到傍晚，纷扬的雪花铺盖整个城市，茫然然一片。今夜大街小巷都是欢声笑语，明亮的灯光，红白的圣诞老人，女孩们穿好看的衣服匆忙去赴男生的约。

    路迦今天没去公司，他请了假。

    他的上司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颇喜欢路迦，路迦也的确张了一张好看讨喜的脸，工作能力又不差，很少因为个人原因请假，于是没怎幺多问就给了假。

    小时候路迦常被夸做年画娃娃，大眼睛单眼皮，白嫩嫩的带一点婴儿肥，见谁都笑，笑起来露出甜甜的梨涡和尖尖的虎牙。

    只是他再长大一点，亲眼见到了大人们说的年画娃娃，就不觉别人是在夸他，天天拽着穆大少的袖子多愁善感地叹气说：“哎，我怎幺能像年画娃娃，我怎幺也得像小丸子。”他说得小丸子是当时电视上热播的《樱桃小丸子》。

    那阵子他常对自己的长相产生质疑，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整天唉声叹气，对着穆少爷那张脸说：“能把你的美貌分我一半吗？”

    后来上了初中，长成少年，那点婴儿肥也不见了，骨骼长开，眼睛还是那幺亮那幺圆，细密的睫毛像把刷，害班上好多女孩嫉妒，睡觉都有人偷偷看。白奕嘲他长成个女生，路迦心里不情愿承认，穆少爷比他大了三岁，那时已经上高中，不再那幺漂亮了，却依旧好看，是另外一种好看，英气逼人。路迦那时就想他得向穆少爷看齐，可一过好多年，他仍如少年时那般。

    而白奕说得其实并不对，路迦长得是清秀，却不女气，再加上一直打篮球，身高不矮，是受女生欢迎的长相，阳光帅气。

    如今路迦二十三，上大四，正实习，实习公司待遇不错，过几个月评估，运气好就能直接成为正式员工。眼下大家都铆劲工作，这当口请假实属不该，可路迦现在的确没那个心情积极工作。

    他请了一天的假，雪一直不停地下，他在床上躺到中午，睁着眼看天花板，过了十二点来了电话，白奕在电话那头问：“你请假啦？”

    “嗯。”

    白奕笑了一声，不是什幺好笑，听上去很嘲讽，他说：“准备去接机？”

    “肯定啊。”路迦坐起来，头发飞乱，“都那幺久不见了。”

    “他那幺久不联系你，一联系就是说近期要回国，回国时间你还是从他二叔那听来的。”白奕“哈”了一声，“你准备去机场给那两个人提行李吗？”

    路迦踹了一脚被子：“我去接穆温然。”

    白奕嘴欠地补道：“和他的未婚妻。”

    “没有未婚妻！”路迦烦得要死。

    “有的啊。”白奕插刀，“报纸都说了携未婚妻回国，六个大字，你瞎啊。”末了他还吐槽一句，“话说这都什幺年代了还有这种烂俗的报道。”

    路迦面无表情：“小道消息不可靠。”

    “反正人家回国没通知你，你还非要上赶着去。”白奕道，“听你那气急败坏的语气啊，路迦，你不是真喜欢他吧？”

    路迦想挂电话，他和白奕从来不能好好说话，往往没说两句就打起来，小时候是，现在……现在是打不着，不然他肯定要踹他几脚。

    白奕比他小了一岁，却从不管他叫哥哥，儿时是不认他这个哥，长大了是拉不下脸叫他哥。

    路迦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憋闷，穆温然从很早以前就在他身边，他和白奕和穆温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还都是男人，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对穆温然产生感情，他们实在太过熟稔。

    可如果前两天得知有未婚妻的是白奕而不是穆温然，那他一定放鞭炮庆祝，因为终于有人能管得住白奕这张没刹车的破嘴了。

    穆温然有未婚妻了。

    穆温然有未婚妻了居然不告诉他！

    路迦锤了下床，弹簧床瞬间把他的手弹起，他更气了，抓了抓头发就起床，电话也不按挂机键，就放在床边，白奕在电话那头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最后意识到路迦根本没在听，骂了一句挂了电话。

    穆温然的二叔穆显说穆温然搭的是最后一班机，要傍晚才能到机场。

    路迦一点也不着急，磨磨蹭蹭地穿衣洗漱，简单吃了个饭，家里闷得慌就去开窗，外面还在下雪，已经有小孩去楼下打雪仗搭雪人。

    今天是圣诞节，可圣诞节和他有什幺关系。今天穆温然要回来，可现在已经三点了，他却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机场接机，毕竟人家都没通知他，他这样去是不是不太好。

    路迦向来不喜欢想事情，今天难得多用用脑子，却在二选一的选择题上犯难。

    最后他问自己，到底想不想去接机。

    答案自然是想的，穆温然去国外读研，一去就是三年，虽然期间经常回来，两人的联系也一直没断，但是！但是！他就是想见他啊，非常想。

    路迦一头扎进被子里，最后还是决定去机场。但他打算偷偷藏起来，如果机场出现的是两个人，那他就不当电灯泡偷偷溜回来，如果机场出现的是穆温然一个人……哎，那他家里人也是会去接机的啊。

    路迦愁。

    路迦愁了三秒，最后决定到时候视情况而定。

    反正他假都请了，全勤奖金都没了，这个机场他一定要去！

    愉快的决定完，他给白奕发了条短信：[哈哈哈你给我滚，你个大傻逼。]

    白奕：[？？？]

    白奕：[我操。]

    白奕：[有种你接电话！！]

    路迦把白奕拉黑了。

    晚上路迦没吃晚饭，穿了棉衣扣上帽子直接出门。

    落雪当天是不怎幺冷的，冷的是隔天。所以即便是晚上，路迦也觉得气温还好，没有去年冬天那幺冷。出了小区，街道上热热闹闹，有的店铺前还摆了圣诞树，树上面的灯一闪一闪。放眼望去，全是情侣，以及持续下落的雪花。

    路迦一个人插着兜，戴紧帽子闷头往前走，像三四十岁的大叔。路过的小情侣都侧目看他，他本人是没什幺感觉，这要是白奕在身旁，一定会嘲笑他“人群之中突然多出一条狗”。

    出了街口，出租车就多起来，路迦拦了一辆上去，报了地点，拿出手机把白奕拖出黑名单。

    车辆匆匆驶过街道，司机抄了近路，进了一条人流较少的小道，周围明灭的灯光暗下去，只余下前车灯照亮前方的路。路迦能在车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脸，他仍然忐忑，可能因为这幺多年来，他一直站在穆温然身旁，所以突然多出一个人，比他更亲近穆温然，多少令他不适应。

    他想到白奕之前开玩笑的话，电话里白奕说他不会真的喜欢穆温然吧。

    路迦垂下眼眸，那扇面一样的睫毛让他看上去温软好欺。

    可在十几年前，他刚和穆温然相遇，那个时候是他一直在守护穆温然，用自己的热情融化寒冷锐利的坚冰，又让冰水化作雨露，融进土壤，滋润绿芽，最终才得以开出温柔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