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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修顶着少女十三岁的壳子, 两颊乌七抹黑,不知擦了什么奇怪物事。她年纪小,哭起来梨花带雨,轻易惹得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弟子心生爱怜。
萧解羽头昏耳朵疼:“能不能换句新词了?”
鬼修抿了抿唇,做出委屈又强自压抑的表情:“这位仙长……”她眨干朦胧泪眼,抬头看清眼前之人,惊诧道, “您哪位?”
萧解羽一脸冷漠:“我最爱占你这样可爱惹人怜的小姑娘便宜。”
鬼修大惊失色:“啊……痴……您怎么了?去过玉音阁换脸?找哪位长老做的?看上去好生自然!”
这小鬼话里事态严重,话外不见分毫紧迫感。
玄微直言问道:“来归元宗所为何事?”
鬼修回过神一般,复又垂下清泪:“求仙长救我!”
据小鬼所言, 他们上回路过的凡间水镇,前些天出了大事。
上月月圆之夜,水镇戏台忽然黑气冲天,凡人从此踏不出镇口一步。之后一连几十天, 每逢深夜镇上便有数十人人身亡。亡故当晚,死者出窍的魂魄全不见了。
一座水镇还能说是精怪作祟, 严重的是,北至大漠南至五疆,每隔百里都有城镇出现过魔气,而且无一例外的, 百日之后便成了死镇。
鬼修说,再过上几天,水镇恐怕剩不下活口。
玄微道:“我不过是修道之人,对凡胎魂魄知之不多。你该去冥界找冥后求救才是。”
鬼修低泣:“只有您能……”
萧解羽打断她:“这回又是哪位仙君要你来的?”
鬼修哭音一顿。她仰起头, 绝望的目光触及玄微真人,稍稍沁出点希冀。她软着音调说:“仙长,那位我不愿透露姓名的仙君说,只有您能阻止这一场灾祸。”
萧解羽看不惯她惺惺作态:“少来这套。说句不好听的,不管凡间还是冥界,兴盛覆灭都与我师尊无关。”刚刚典礼上他在心里盘算,预备找枕芫说道说道,威逼利诱弄出几份无情道功法。现在被鬼修耽搁,事情八成要凉。于是脸色更加难看。
惹人嫌而不自知的鬼修说道:“那位仙君还说,您一定不忍见仙界再生动乱。”
玄微俯视貌似卑微的鬼修,萧解羽好似从他眼中看到讥诮与冷嘲。随后师尊起身,眼神复归平淡:“解羽,陪我走一趟如何?”
水镇景色如旧。冬阳孵化冰霜雪籽,其下覆盖的平楼台阁钻出重重死气。几十天不间断的死讯磨光恐惧。街边有人拎把矮凳晒太阳,空洞的眼瞳中只剩麻木。
玄微早已看惯生死,见状仍是一叹。
小鬼叽叽喳喳在前引路,到了镇中戏台,一位长须老者喊住她:“晓月,你昨日去了哪里?”
名唤晓月的鬼修乖乖背起手:“陈爷爷,昨夜我思念阿爹,去后山给他烧些祭品。”
陈爷爷想劝她当心,又想镇内到处都不安定,哪里都是一样。他说:“好孩子,你爹会保佑你的。”他看向鬼修身后两位生面孔,警惕道,“您二位是?”
鬼修拉玄微真人衣摆,笑道:“他们是修真者!来救咱们命的!”
老者面露狐疑之色:“世间哪有修真者,莫被骗了。”
鬼修说:“爷爷,他们敢进镇子,肯定跟那些假货天师不同!”
老者虽然不抱希望,言语仍然温和:“那你带他们去后台看看吧。”
鬼修应了,蹦跳着请二位凡修往前。
后台陈列数百具尸首,玄微正欲上前,萧解羽劝停了他,一具具查探死者伤处。众人死状之残忍,不像凡人所为。受害者俱是面容平和,与鲜血淋漓的伤口相比,显得格外诡异。
萧解羽问:“小鬼,你是鬼修,看不出他们魂魄去了哪里?”
小鬼摇摇头说:“我曾守过几夜。他们死后额心闪过一道亮光,魂魄便突然消失了。”
玄微问:“他们如何死的?”
“我也不知……”鬼修说,“死者遇害前没一点儿预兆,我也不知道谁会遭殃。等人身亡才赶到他们身边。对了,陈爷爷声望高,大伙儿有消息都告知他。他应该比我晓得的多。”
她殷切指路:“陈爷爷家住横桥边,您可要去问一问他?”
玄微略一思索,对萧解羽点点头。他转身,随即顿下脚步:“小姑娘,你只是寻常鬼修么?”
鬼修笑容僵在脸上,玄微抛出这句,与弟子头也不回往横桥走去。
上回路过横桥,萧解羽记得这儿人烟阜盛,附近是水镇最繁华的地段。如今石桥两岸十室九空,陈家木门大敞,里面空空荡荡。
陈爷爷年近七十,精神矍铄。萧解羽询问镇中秘事,他也不瞒着,一边收整屋子一边答话。
但其实也没有太多消息。不外乎哪位镇民在哪处暴毙,哪家儿女于何时失踪,第二天在何处发现了尸首。
哪里都死过人。
“起先大伙儿还想过许多法子。夜里两三家相互报信,见着不干净的东西弄出声响。那些遇害的……死前没一个呼号,脸上全带着笑。想来,死时不算痛苦吧。”
陈爷爷絮絮说了些琐碎线索,门外风风火火闯进来两个人。
先进来的是个健壮青年,丢下几尾河鱼,开口便唤:“爹!”
身后的那位二十来岁,体态瘦弱,勉强跟上青年,喘着气喊:“陈叔。”
青年望望两名凡修,疑惑道:“有生人进镇?”
陈爷爷介绍说:“这是犬子,陈生。那是阿槐,半年前来这儿寄住的。还没请教您二位尊姓大名?”
玄微报上名号:“道号玄微。”
“道士?”陈生一听,回头招呼说,“阿槐,你快问问人家,会不会长生的道法。”
陈爷爷呵斥一声,告罪说:“他不通什么人情,顶撞了二位还请见谅。”
陈生挠挠头,也跟着致歉。
萧解羽暗自皱眉,玄微道无妨。阿槐睁大眼睛打量凡修,语气紧张:“两位道长好。”
陈生热切道:“阿槐心地最和善不过,肯定适合修道。他身子骨弱,求道长教他些养生的法门吧!”
阿槐抿唇羞赧地笑:“陈哥,怎么好意思劳烦两位道长。”
陈爷爷还是不大信修真者,不满儿子神神叨叨,支使他去后厨收拾河鱼。阿槐体弱,跟萧解羽说了两句,总也搭不上话,又有些气喘了。
萧解羽不耐烦应付凡人,简单寒暄后与陈爷爷告了别。
外面天色正亮,离午夜还早。
河岸还是那段河岸,萧解羽同师尊漫步一路,思及凡间剧变,难免感慨。又想到他第一次踏足此处,如何揣度师尊心思,患得患失又惴惴不安。再比照现状,感慨之余止不住窃喜。
玄微忽然问:“还想放烟火么?”
水镇市集已无人迹